于日常邂逅间，探诗意与哲思的幽微

——简评彭永征的诗《阳光正在打量你》

     王国良 

 

     彭永征的《阳光正在打量你》，似隐匿于生活褶皱深处的璞玉，初读，仿若老友不期而遇，随性之景满是人间烟火气；再品，却如打开多棱镜，修辞、语言、意象、哲学理念纷至沓来，折射出生活、文学、人心多维碰撞的斑斓景致，悄然揭示深刻主题。

      从修辞维度拆解，拟人手法堪称全诗“活化”氛围的神来之笔。阳光宛如家中嗜睡的孩童，慵懒“午睡”，被开门声莽撞“惊醒”，迫不及待“下床”“探出脑袋”，好奇“打量”访客。这般俏皮演绎，拆除了自然与人心的“柏林墙”，令阳光化身这场雅聚的“编外成员”，不动声色地见证人际的悲欢离合。它时近时远，最后还“侧过身子、乜斜着眼睛打量”，恰似一位洞悉世事的智者，情绪随情节起伏，把会面现场烘托得戏剧性十足，让日常情境跃然纸上，真切可感。“重庆冬天的太阳金贵如油”这一比喻更是精妙，山城冬日暖阳稀缺，访客亦难得，两者类比，一语双关，既写自然之态，又衬访客珍贵，不动声色间夯实了来客的特殊地位。

     语言上，诗人深谙“大巧若拙”之道，文风质朴平实，如邻家唠嗑般自然。烹茶、谈诗、论文学，日常琐事信手拈来，毫无掉书袋的晦涩，尽显主客间的坦诚随性。可笔锋突转，“处在股票的下降通道”“被河流收割”等词句，经济、自然意象纷至，精准戳破生活困窘、命运叵测的真相，恰似绵里藏针，于白话家常里暗藏对人生跌宕的喟叹，词句过渡行云流水，尽显文字驾驭功底。

     意象布局堪称一绝，“阳光”作为核心意象撑起全诗骨架，超脱自然物理属性，化身情感“晴雨表”与心灵“量尺”。访客初至，阳光亲昵“打量”，氛围暖融；微信传作品瞬间，它悄然“转身”，隐喻着人际疏离；审视丛书号清样时，阳光“乜斜着眼”，折射诗人对诗歌市场乱象的隐忧，借其视角，复杂心绪有了可视化落点。诗集里“黄叶”同样意蕴深长，仿若岁月书签，夹藏往昔记忆、创作甘苦或私密情愫，虽“不能送出”，却似未解悬念，封存入诗，待有心人日后翻启、咂摸回味。

     深挖诗的主题，这是一首生活、文学与人生交织的三重奏。表层是生活小记，访友、茶叙、文学切磋，尽显日常琐碎里暗藏的诗意涓流；中层是文学者的自省，借“阳光”对访客身份转换的打量、对诗作价值审视，叩问文学在商业浪潮下的纯粹性，“泥沙俱下”之叹振聋发聩；内核则是对人生境遇无常、人际关系缥缈的哲思，主客于阳光“审视”下角色互换，恰似人生站台过客匆匆、亲疏无常。

    而全诗结尾的一组排比句，无疑是画龙点睛的神来之笔：“你走出我的小区，走出我的长江，走出我的森林，走出我的下午，走出我寄存在北方的空旷，走出上帝留给我的豁口”。从寓意来看，有着递进式的情感渲染与场景抽离感。“小区”是私密会面起点，访客踏出，拉开情感抽离序幕；“长江”赋予地域与宏大视野，象征脱离熟悉生活语境；“森林”添一抹静谧幽深，仿若访客走出诗人内心隐秘角落；“下午”意味着午后温馨时光落幕；“寄存在北方的空旷”满是诗意怅惘，寄存的期许随人远去；“上帝留给我的豁口”更似缘分缺口乍现。层层铺排，全方位勾勒出离别时诗人怅然若失、内心被抽空的落寞心境，画面感与情绪感染力十足。

    艺术表现力上，排比句一气呵成，节奏明快且韵律感十足，似声声叹息叠加，强化情感宣泄力度。字词简洁质朴，契合全诗平实文风，凭借句式堆叠，撑起强大的情感张力。

     在全诗架构里，这组排比句堪称“豹尾”。前文铺垫诸多细腻情思，从相谈甚欢到借阳光折射的种种思辨；排比句一出，如情感洪闸大开，将积蓄的不舍、遗憾、眷恋一泻而出，使全诗情感达至高潮。它衔接尾句对“礼物”的思忖，访客走后，诗人才惊觉有些情愫、过往如“埋葬在诗集里的黄叶”难以交付，深化全诗对人生聚散无常、情感幽微难表的喟叹，升华至珍视当下、敬畏缘分的哲思层面，进一步夯实生活、文学、人生交织的三重主题意蕴。

     诗作收尾“诗歌在寒风中开出鲜花”，凸显诗人即便身处生活泥沼、文学困境，仍坚信诗意不死、希望长燃，是对本真自我与纯粹精神世界的执着捍卫。整首诗借灵动修辞勾勒轮廓、质朴语言铺陈底色、隽永意象填充血肉，以震撼排比升华灵魂，雕琢生活片段为诗性密码，邀读者漫步其间，往后“冬日暖阳”下重温，每读一遍，都是一场与生活、文学、自我的深度对谈。

阳光正在打量你

文/彭永征

你来的时候，正在午睡的阳光

醒了。楼房上的，山坡上的，江水里的

被我的开门声，惊醒的

重庆冬天的太阳金贵如油

正如你的来访那么稀奇

见有客人到访，阳光下床

探出明晃晃的脑袋趴在我的窗户上

偷偷打量你

我用大红袍招待你，像招待老朋友

在茶香缭绕中

你滔滔不绝地谈及文学，谈及诗歌

以及诗一样的人生

阳光离我们很近

阳光打量你的距离

就是我们心灵深处的距离

你通过微信发作品给我时

阳光转身离开了

回到它的岗位远距离地打量你

看了你的丛书号清样

拜读了价值二万多的几首诗作，我感觉

我们的人生正处在股票的下降通道

正在被一条河流收割，泥沙俱下

此时，阳光侧过身子，乜斜着眼睛

打量你，也打量我

仿佛我由它的朋友变成陌生人

你由陌生人变成它的朋友

你走出我的小区，走出我的长江

走岀我的森林，走出我的下午

走出我寄存在北方的空旷

走出上帝留给我的豁口

我才想起送错了礼物

诗集送给你，诗歌送给你

但是埋葬在诗集里的

那片黄叶，不能送给你

拜托你收藏好，某个冬日暖阳的下午

诗歌在寒风中开出鲜花

我再去取回

2024.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