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取眼前人(小小说)1855字
王国良
晚秋的风,似清冷的乐音,悠悠拂过城市的街巷,丝丝凉意如季节的浅吟低唱,诉说着白桦林般的忧伤。在那个萧瑟的清晨,她在弟弟的陪伴下,与丈夫一同前往西站,将乘坐高铁,扑奔儿子所在的城市定居。
我与她,因文字的灵动之美结缘,成为灵魂相契的文友。我的诗,常被她从朋友圈挑拣出来,她那清澈的诵读声,宛如天籁,让我的文字仿若夜空中的星辰,在文学的浩瀚苍穹熠熠生辉。每到清晨,我们心有灵犀地互道早安,那一声声问候,如晨曦,照亮了一个个崭新的日子。
有事之时,我们就找一张小桌相对而坐,低声交谈,所遇到的困难或不快,如碟中的花生米,一粒粒被夹走,时间悄然流逝却余味悠长。她退休后,我们的联系愈发紧密,犹如南飞的大雁,相互追随。每次相见,她手中总捧着一本书,那本《霍乱时期的爱情》,细腻的心理描写似我们之间微妙而神秘的情感,如同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充满了期待与憧憬。
然而,命运却常常爱捉弄人。当她的父亲病重之际,我们心照不宣地不再打扰,彼此的关系仿佛被冻结了一般。那段日子,她在医院忙碌的身影时常在我的脑海浮现,可有时,想着想着,她的模样又渐渐模糊,就像阳光遇到了云朵。
再次重逢,她清瘦了许多,曾经丰腴的曲线如今布满了皱褶。她依旧在关注我的文字,悄悄告诉我诗歌里的瑕疵,却不再将其做成音频。她向我要的诗早已完成,却迟迟没有送达,而她不再催促,似乎也忘却了此事。
而我却把这首诗换了个题目,别在一个午夜的下玄月上:我五音不全/而你,却成了我最喜欢吟唱的歌/唱你,背着霞光走来/带来满城曙色/唱你,帽檐下那清澈如水的眼波/如一群咕咕欢叫的白鸽掠过/那顶洗得微微发白的帽子/守护着你无数清香四溢的思索/唱你,不露声色的优雅,溪水潺潺的性格//多想给你一个紧紧的拥抱/似群山环抱大江大河/如久别重逢的挚爱/用砰砰的心跳,代替深情的诉说。那个夜晚,多希望她也在望月,与我的诗不期而遇。
常常将她送我的不锈钢书签揣入衣兜,一个人的时候,便拿出来摩挲欣赏。上面写着她的名字,看似外文,实则是我镌刻的汉语拼音,反复摩挲之下,字母已有磨损。
时光缓缓流淌,她的父亲虽经全力救治,终溘然离世,她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脸上的皱纹如同破碎的蛛网。可她对我依旧那般亲近,常戴上擦拭过的眼镜,久久凝视着我,似有千言万语,却欲言又止。
一个秋夜,远在他乡的亲戚有急事,我第一个便想到了她。微信告知她后,她立刻忙碌起来,找同学,求老乡,我们之间那根要断未断的线,也在不经意间重新交织。她开上自己的车,接上我,去办理那件今晚非办不可的事。整个城市都睡了,只有她的朋友还在办公室等待我们的到来。
时光匆匆,她的孙子满月了,儿子儿媳需要他们夫妻俩去帮衬,南下的那一天,我提前赶到车站,背上大包小包,把他们送进等待检票的人群。当高铁穿过金黄的玉米林,一排排劳作的抽油机,在松嫩平原上疾驰而去,我才缓缓走向出站口。
路上行人如织,车如潮涌,可我的心却空落落的。在这个车站,有没有人如我,刚刚把一个不想与之分别的人送走。
我抬头仰望天空,干净得像碧绿湖,那片水汪汪的蓝,如盛开的勿忘我,如一场虚无缥缈的梦。
回到家中,我找出她送我的礼物:畅销书、影碟、没有开封的口罩,还有她诵读诗文的链接。恍惚间,感觉她就在身边静静地看着我,那目光温柔而深情。点开她诵读的我的诗《母亲的秋天》,犹如女儿在讲述妈妈的故事,每一句都饱含深情,如同感恩的河流在心中宣响。此时,我才幡然醒悟,在友情与爱情之间,有一道微妙的缝隙,而我们恰好在此相遇,刚要拥抱,又各奔东西。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带着眷恋和温情。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在那嘈杂的铁锅炖,因一本诗集而相识。自此,我们的命运相互交织。我们一同讨论文学,分享生活的喜怒哀乐。那些日子,如诗如歌,令人难以忘怀。
如今,她踏上了新的生活之旅。不知何时才能再次相见,或许是在不经意的瞬间,或许是在很久很久以后。走在街头,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感慨万千。人生,不正是一场不断的相遇与离别吗?有的人如流星般划过,留下短暂的美丽;而有的人却在心中留下深深的印记。
夜晚,站在阳台仰望星空。星星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仿佛在诉说着古老的故事。想起她的话语:“人生就像一场旅行,我们都在寻找自己的方向。”我们都在这场旅行中追寻着自己的幸福,也许某些失去,也是一种宝贵的获得。
突然微信传来她的一张照片,是她和她的丈夫,在离开这座城市时的合影,站在格桑花盛开的花丛,半拥半抱,眼里都闪动无言的爱。突然,想起源自藏语的格桑花花语:“怜取眼前人”,心头为之一震。
于是,我关掉了所有的灯,也关掉了起伏不定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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