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的乌兰毛都（组诗）

王国良

 

1.一匹白马激活了雪

 

奔腾，跳跃，打着响鼻

哒哒的蹄音激活了乌兰毛都

大野的雪，让世界又玉蝶纷飞

 

扭动的脖子，勾勒着

时间的幻影，山峦的跌宕

也勾勒着青松的高洁，村落的静美

 

白色的鬃毛与白色的呼吸

点燃一堆奔腾的篝火，越烧越旺

要把三千里苍凉烧燃成灰烬

 

黑色的蹄子，与石头和远山对接

敲击着追春的鼓点

 

穿过乌兰毛都大呼小叫的风

穿过灌木丛的低音区

盛开一路洁白的蹄花

每一次嘶鸣，让远更远

 

2.一闪而过的念头

 

草原住着风，住着草，也住着神灵

一场大雪，就是一条加长的哈达

 

牧人策马而去的身影

如春天一闪而过的念头，哒哒而来

哒哒远去，就是不肯于草尖驻足

 

蒙古包，搬进了乌兰河右岸

搬进成吉思汗雕像的錾子声

等待一个巨人从石头里打马归来

 

冰雪那达慕，把蹄音留给沙丘

留给不长草的荒芜，留给马背上的骁勇

让乌兰毛都草原再做一个长梦

 

冰天雪地照样赛马 摔跤 叼羊

也把春风从雪野叼出来

抖擞嘶鸣，点燃一路奔腾的火焰

 

举起湖一样的酒杯，敬天 敬地

也敬马，让它们放下踏响蓝天的蹄子

 

3.蒙古马

 

曾驰骋大半个地球

用蹄子镂刻一个英雄的名字

留下一道道打着响鼻的闪电

 

摸一摸，历史的蹄窝还是热的

可以掏出盘根错节的刀光剑影

折断的道路，沉落成沙的嘶鸣

 

在乌兰毛都冰雪那达慕

我也牵出一匹彪悍的蒙古马

就像牵出了一部奔腾的史诗

一首大雪覆盖的牧歌

 

一万匹马，荟萃昔日的古战场

风雪弥漫处，我仿佛又看到了

马背上成吉思汗指点江山的雄姿

 

我也骑上了我的白龙马

摘下了一朵白云，为蒙族兄弟

献上一条圣洁的哈达

 

蒙汉混语的天空，马蹄哒哒

有人从欢声笑语俯下身去

叼起乌兰毛都一只落日的羔羊

 

4.致歉，草原

 

一次爽约，欠乌兰毛都草原

一杯烈酒，欠黑骏马一个拥抱

欠雪野摔跤场，一次山摇地动的抒情

 

也欠一个蒙族姑娘

一条思念的哈达

一次不用诉说的诉说

一次告别的回眸

 

也欠雪地叼羊大赛

抛起来的一顶帽子

欠蒙古包悠扬的马头琴

一阵又一阵抓过烤羊肉的掌声

 

好在，岁月还没有来得及苍老

大雪还没来得及融化

春风还没来得及返青

 

等我们从深陷的歉意抽身

再来一次相约

 

在弓箭手射日的地方

抖起套马杆，把远去的蹄音

和冰雪那达慕，套进翠绿的太阳

 

5.雾凇里的马

 

静静的被锁在雾里

千里万里都是曾经，像一场

年轻的风，放下雄心的蹄子

压低头颅，倾听草原的挽留

 

山河静默，那些树饱经风霜

满头银发，不知在向谁独白

 

远方就是脚下，接受迷茫和困顿

就像接受乌兰毛都的一场大雪

总有一些石头折叠成路

颠簸着命运，把岁月养大

 

把苍凉扶上脊背

在白茫茫的回忆里徜徉

咀嚼神往，站成奔腾的远山

 

6.雪后的乌兰毛都

 

从乌兰毛都草原的毡包

走出来的，都是和冬天摔跤的汉子

 

腰刀别着月亮，别着冻结的河流

别着一曲北风淬过火的呼麦

 

把马群从一场雪赶向另一场雪

用彪悍的蹄音敲响草原的胸脯

 

让女人躲进马兰的花蕊

躲进爱情的撮罗子，等待春天分娩

 

一寸雪就是一条哈达

一棵树就是一座村庄

一株草就是一个宁折不弯的灵魂

 

雪的气味，蒙古马的气味，雪兔的气味

草原鹰的气味，就是蒙古长调的气味

 

一场雪在祈祷之中，世界如此空旷

不再有撕咬陷阱和猎杀

 

借雪的意境，给你画一匹枣红马

驮上你的爱人，你的马奶酒，你的牧歌

奔向雪的尽头，白桦林的回眸

 

7.雪野里的马

 

用蹄子刨开乌兰毛都冬天的一角

就着白雪，把野草和落叶

塞进奔跑之后的空茫

 

红色的鬃毛，被风吹

纷扬的火焰，咀嚼声脆

如一首埋在胸腔的老歌

 

深黑的尾部，像未退尽的夜色

触摸不可预知的风险

随时准备转过身去

 

苍灰色的天空趴在背上

像一件肥大的披风

等待随闪电腾起，为乌兰毛都

踏响一串奔跑的春雷

 

8.雪地羊群

 

一群羊跨过乌兰毛都

冬天的门槛，走向白茫茫的原野

去寻找曾被嚼碎的春风

 

低着头，一个个念念有词

像在默诵一封没有落款的家书

 

扒开冰雪掩埋的落叶

刨出冻僵的时光，默默吞进

胃里，与阳光一起反刍

 

腮边的那滴泪早已结冰

却噙满了牧羊人

清澈的爱，和一路的叮嘱

 

蹄花朵朵，开放在无人动用的

山坡，红柳摇动着鞭子

抽出一首又首蓝色的牧歌

 

9.啃食枯草的马

 

把飞翔的翅膀收起来

还原为乌兰毛都草原的一匹马

 

啃食枯黄的草地

咀嚼苦涩里的草香

也咀嚼，回忆的草长莺飞

 

纷乱的鬃毛，如大雪纷扬的思绪

猎猎如一首脱缰的牧歌

 

还有一匹马，在苍茫深处徜徉

远和近，互为苍茫和空旷的景深

 

等待，是对生命的深耕细作

大地有时也需要打盹 疗伤

轻轻放下蹄子

在乌兰毛都铺开一片辽阔的梦乡

 

10.蒙族女人

 

举起酒杯，豪爽的

笑语像粗犷的套马杆

套住了奔跑的话题

 

挤奶姑娘，牧场兽医

养羊能手，用不同的侧影

诠释了蒙族女人别样的风采

 

透过隆起的颧骨，犀利的

眼神，还可以看到

穿越风雨的那只苍鹰

 

坐在乌兰河畔的落霞里

说起天苍苍 野茫茫和机械化 

无人机，云计算，一个民族

正在现实与梦想之间跨越

 

也谈诗歌，谈寺庙，而最多的

还是在黄昏的锦缎上，用一曲长调

为蒙汉深情镶上一道牧歌的花边

 

11.马背上的风

 

笛音穿过乌兰毛都草原，穿过

奶香缭绕的牧歌，在努图克驻足

 

马背上的风从湖那边吹来

大野的汗味，毡包煮熟的呼麦

 

吹来，苍鹰独步蓝天的呼啸

黄花菜打开阳光的梵音

勒勒车打磨辙印的轻响

 

黑骏马收住嘶鸣

用雪白的蹄子刨出一枚箭镞

射向一块沉睡的石头

 

金戈铁马被埋进马兰花的

根部，牛羊被拦在禁牧区

之外，唯有乳香在风中游牧

 

草浪像涌动的五线谱

忙着安顿肥美的韵脚

而时间的马背，还在古城

等待骑士再干一杯草原香

 

12.三月的草原

 

春风卷走冰雪的白毛毡

乌兰毛都草原就用裸露

把三月的斑驳安顿下来

 

枯黄是它吹奏的一曲悠长的呼麦

草浪追逐着草浪

如牧人赶走的岁月

 

一只苍鹰把影子拴上云朵

监控自己的领地

为了一只野兔，就动用了一片蓝天

 

走向敖包，猎猎经幡

用呼啦啦的欢呼迎接两个

采过黄花菜的熟人

 

她们坐过的地方，草又支棱起来

摇曳着肥美的风

 

视野有多空旷，心就有多辽远

生命在守望中轮回，用不了多久

干涸的蹄窝，又会长满没腰深的牧歌

 

13.向一株草鞠躬

 

大半生都以草为邻

那些年，煮饭烧的是蒿草

房子上盖的是苫房草

鞋子里垫的是乌拉草

 

吃的苋菜 灰灰菜也是草

搓成绳子的是蒲草 马莲草

 

也曾以草为业，在乌兰毛都

每天割一车苜蓿草

喂马喂牛也喂知青岁月

 

每割一刀都要低下头颅，向草

向被我惊扰的蝴蝶 蚂蚱致歉

 

草给了我火焰，为我抵御了

风霜雨雪，也给了我贴心的暖

 

向一株草鞠躬，就是向所有的草致敬

总想把自己变成一棵草，哪怕化为

灰烬，也曾点燃过自己，照亮过世界

 

14.四月，雪后的草

 

长出来了，就没打算缩回去

雪压风欺，也要活出拔节的骨气

 

在乌兰毛都的小路边，林地旁

伸出长短不一的胳膊

举起了翠绿的火炬

 

冷了，就用雪点起一堆篝火

烘烤野火烧不尽的故事

把仅有的一朵小花送给脚下的土地

 

累了，就陪牧人跳一段草裙舞

扭动腰肢，扭出春风的曲线

扭出马头琴忧伤里的欣喜

 

雪，还在燃烧，那些有名和无名的

小草，站在冰雪之上

紧紧抓住泥土，绑定了生命的根须

 

寒流又饿狼一样扑来

而牧草正挥动一把锯子

切割着四月的苍凉，又把春风扶起

 

15.马儿还在林子吃草

 

站在乌兰毛都的林子里

马儿嚼着汁液苦涩的枯草

 

我偶尔拍一下它的肩膀

摘下鬃毛上的苍耳

闻着它奔跑后枣红色的汗香

 

它仰起脖子咴咴嘶鸣

打开声音的四蹄，预演一次心驰神往

 

我也会模仿它的样子

在文字的草地放飞自己

留下一路平平仄仄的蹄音

 

我们仿佛都在等待

一切又像早已开始，大野

白雪茫茫，体内却已草长莺飞

 

我们在灵魂里相互穿越，或

合二为一，有时我还是我，它就是它

只要一跃，就是两匹脱缰的神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