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中（组诗）

王国良

 

1》野花野草

 

长在房前屋后，它们像消息树

晴雨表，每天都在报告着

夏日的走向，人间的冷暖

 

旋覆花一收紧花盘，天气

就会变奏，不是有雨，就是降温

出门就要添件衣服，带把伞

 

打碗花一旦神采飞扬

准会艳阳高照，吉祥万里

 

地丁 婆婆纳 大蓟  狗娃花

组合成一幅活着的画

推开窗户，就会自带妖娆

扑入眼帘，挂上客厅

对你的灵魂，进行一次深度按摩

 

马兰 红蓼 益母草 野燕麦

织成一条花裙子，围上小城的小日子

走着美滋滋的台步

 

晚上，就落满湿漉漉的星星

眨巴着眼睛，守护着高高低低的梦

 

2》故乡的夏夜

 

那晚的月亮很圆

像母亲烙的一张油饼

 

第一次在诺敏河洗澡

我们把哗啦哗啦的月光捧在掌心

洗着故乡的夏夜

 

萤火虫，提着灯笼

在身前身后转悠

像要看清河里多出来的秘密

 

河水潺潺，也流淌着蛙鸣

说不定还有梅花鹿和白桦林的梦

 

不远处的小村亮着几盏灯

苦参花，开满河岸

苦苦的香，就像山里人的日子

 

几只饮水的狍子

半跪河滩，大口喝着月色

胆小的野兔还在等我们上岸

 

3》捧起一条河流

 

每一朵花

都是造物主的杰作

作为花，有时也会给自己在胸前

挂上一串露珠项链

 

就像大山里的二嫂

不管多忙，都要把一头秀发

梳成一缕春风，裹上花头巾

再去放牧她的那群梅花鹿

 

每次从大山归来

都要摘一朵杜鹃或达子香

插进一首山歌，小兴安岭的山山

水水都成了她的听众

 

也会来到诺敏河边

照照月亮的镜子，捧起一条河流

揉搓二哥的一件旧军装，让浪花

绕过白桦林，汇入湿漉漉的星光

 

4》怀揣一片白桦林

 

蹲在村后的小河边洗脸

就会看到两片白桦林

水里一片，河边一片

 

水里的摸一把，就会抓上

一条细鳞鱼，银色的鳞光

苗条的身段，如白桦树的灵魂

 

长在山上的那片，抓一把

就会沾回两手鸟鸣，厚厚的月光

 

还有一片白桦林

就揣在我的怀里，打开荧屏

林子里就会走来一个小村

 

小学校后的老屋，老屋前

一片开花的李子树，树下的小板凳

坐着奶奶和爹娘，头上

都落满了粉白相间的花瓣

 

走的越远，那片白桦林

离我越近，在眼前，在胸口

数着我砰砰的心跳

 

5》鸟 鸣

 

推开窗子，就放进了一屋子鸟鸣

有的粗门大嗓，像外孙朗诵的唐诗

有的轻言细语，如母亲电话里的叮咛

 

高低错落，颜色不一，蓝颌的

像一滴会唱歌的水，黄肚皮的

如一朵撒着音符的角瓜花

 

胖墩墩的蜡翅鸟，叫声却像一根根蚕丝

织一件大开衩的旗袍，给早晨穿上

在滴着露珠的曦辉里扭来扭去

 

喜鹊一开口都是掺了砂糖的好消息

不是孩子金榜题名，就是养老金又拔了一节

 

蜂鸟和柳灌球子，付出拇指肚大的嗓音

就收获了成吨的甜蜜，和蓝天万里

 

最贴心的还是麻雀，每一句都喊着

吉祥如意，开门见喜，让烟火人间

一睁开眼，就扑入了堆满阳光的日子

 

6》桦木书签

 

上初中时，奶奶用桦树枝

给我做一个剑形的书签

上面有个节花，像一只眼睛总盯着我

 

困了就用剑头，刺虎口，扎人中

把倦意扎出青紫色，扎出血意

再划上一叶扁舟在书海漫游

 

时间长了，剑头就磨去了棱角

奶奶就再削上几刀

夹进几句白桦味的叮嘱

 

奶奶走了，岁月更迭，物是人非

只有它还睁着一只眼睛凝视着自己

 

钝了，就模仿奶奶，把剑头削尖

每个夜晚，我都像一个孤独侠

仗剑书山，寻找一轮翠绿的太阳

 

想奶奶了，就剑指夜空

把银河劈成百湖，把星星扎出泪水

直到一位小脚老太太

笑呵呵的从月亮上走下来

 

7》赠我一个夜晚

 

如果赠我一个夜晚

就回到大山里的老屋

一边听奶奶纳鞋底的刺啦声

一边备战高考

 

用藏蓝色的笔尖，在白纸上疾书

写下一个不识字的老人

如白桦林黑眼圈一样湿漉漉的凝望

 

也用一根感恩的纳底绳

把奶奶佝偻的背影

纳进心扉，留给回忆抚摸端详

 

用小村唯一彻夜不熄的灯盏

照亮一家老小的鼾声

让父亲的叹息，轻如雪花飘落村庄

 

当黎明来临，我就化为一盏煤油灯

等待黄昏日落，被奶奶再次点亮

 

8》在山中

 

那年在故乡的山里采蘑菇

夕阳坐在山顶

像在给最后一个下山的人指路

 

我和她恰巧遇到了一个蘑菇圈

一柄柄小伞，举着晚霞色的诱惑

让我们又陷入一场收获的狂欢

 

当我们从暮色里站起来

灰绿色的黄昏已淹没了所有的小路

只有啄木鸟在空谷敲打着木鱼

 

松涛下，迷路的脚一时成了搁浅的小船

叶露打湿萤火，几只蓝眼睛在叶隙间

闪闪烁烁，夜已织好一张诡谲的大网

 

一条小河叮叮咚咚，像谁在弹着

一把独弦琴，循声而去，沿着溪流一路

跌跌撞撞，终于靠近了呼声四起的小村

 

背篓里的贪欲早已还给了大山

我和她也被大山还给了焦灼的一家老小

留给自己的，只有大山沾满苍耳的忠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