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珍惜献给珍稀（组诗）

文/王国良

 

1.马 鹿

 

在小兴安岭密林深处

多次与你撞个满怀

 

你雄壮的犄角，深褐色的皮毛

具有骏马的形体，驯鹿的气质

真想跨上你浑圆的脊背

来一次翻山越岭，千里单骑

 

你曾来过我家山根脚的小院

把豆角花和玉米叶当做早餐

临别，还不忘走到窗前照照镜子

而镜子里不止有一个俊朗的你

还有一个笑眯眯的我

 

我们是邻居，也是乡亲

喝同一条河的水，走同一座山的路

留有我脚印的地方

就有你敲打出来的蹄音

 

大山因为有了你才更像大山

你因大山，才有了生生不息的家园

 

在山面前，我们都是物种的

基因库，生物链条的一节

 

指鹿为马，据说指的就是你

“往事越千年”，你还奔跑在一句

成语里，但愿再过一万年，你依旧

蹄声“嘚嘚”，打着漂亮的响鼻

 

2.梅花鹿

 

白色的斑点如盛开的梅花

精美的犄角

像一棵长满绒毛的红柳

 

每次从我家的小菜园走过

黑亮的蹄子都会留下

一串清亮的脚铃

 

面对低矮的炊烟

两只眼睛总是湿漉漉的

呦呦的叫声，还是那么古典

在《诗经》里就会听到

 

也曾倒在猎枪黑洞洞的枪口

站起来的是你，也是一座森林

是一个民族的大爱

 

《本草纲目》提到过你的名字

帮助人类，获得了康宁和新生

美和美德，已在小兴安岭印满蹄花

 

大雪飘飘，一次次把冬青和盐

堆放于你必经的路口

等待月光洒进你塌陷的眼窝

 

常回到小村做客，没有什么招待你

就拿出几棵白菜，当做香蕉苹果

 

3.蒙古百灵

 

头上的一撮英冠

像蒙古武士的帽子，而叫声

却如挤奶姑娘婉转的歌喉

 

一直活在蒙古人的传说里

你的鸣叫，有人听成了“成吉思汗”

有人听成了“风吹草地见牛羊”

 

我的一个朋友，别人送给他一对

又提着鸟笼，坐了一夜火车

把你还给了呼伦贝尔大草原

还给了生长野韭菜和苜蓿之地

 

描两道白眉，扎着黑领结

如果站着不动，就像一个绅士

飞起来就是一个唱着劝乳歌的精灵

 

许多草原居民，都打开鸟笼

让百灵重返蓝天碧野

一群小伙和姑娘，也跟着清丽的鸣啭

拉起了马头琴，跳起了顶碗舞

 

4.丹顶鹤

 

只用了黑白红三种颜色

就成就了它们的飘飘欲仙

头顶一点红，是鸿运当头

还是吉星高照

 

长嘴 长颈 长腿 长寿

造物主用最简约的线条

就勾勒出它们的绰约之美

 

只有叫声，像另一种秦腔

苍凉，悠远，凄厉

极寒之地，极寒之声

让美掺入了一丝悲怆

 

长袖善舞，为爱，为一只小虾

也为黄昏的落日，都会跳上一段

自创的芭蕾，让大地安静下来

 

常走近丹顶鹤，洒下一地玉米粒

它们就用一次次叩首感恩

 

领着外孙去龙凤湿地去看望它们

蹑手蹑脚，唯恐惊飞孵化的夏天

临别，还在仰望它们擦拭过的艳阳

 

逐油而迁的石油人，也把钻塔比喻为

钢铁的丹顶鹤，站在鹤的肩头

挥动管钳，把一颗颗星星拧亮

夜色苍茫，扇动着月光的翅膀

 

5.大 鸨

 

那次在黄豆地拔大草

你正领着一群儿女

寻觅肥美的早餐

 

头后部向上抬起

嘴角的纤羽，如白色的胡须

大覆羽棕色的斑点

看上去，像一件镂空的披肩

 

暗褐色的虹膜，铅灰色的嘴

举止优雅而沉稳，像头颅高昂的公主

 

你已扫描到了我们劳作的汗味

几次欲打开双翼腾空而去

毕竟拖家带口

你在犹豫中寻求转机

我们屏息静气，趴在地垄沟

一寸寸退出你的视野

 

夏日的风，吹开你白色的侧尾羽

如欲开未开的梨花

 

大野寂静，我们骑上自行车越走越远

把自由和绿油油的庄稼地，留给了

你的家族，留个了疯长的七月

 

6.白 鹳

 

鲜红色的腿

像穿着一双红袜子

就像我们东北人过年

 

实行一夫一妻制，人称

“送子鸟”，据说看到它们

就会生一屋子孩子

也是吉祥的代称，传说每次邂逅

都能带来好运

 

德国人对它们的喜爱尤甚

无论飞往那个国度，依旧还像徘徊

在柏林的上空，故而被选为国鸟

 

每次在大庆湿地看到它们

都像看到了天使

翩然从水天之间飞过

有多少人的目光在曼舞中追随

 

凭记忆，外孙画了一幅它的肖像

挂在床头，像一个皎洁的梦

它们很少在碧波上久留

越是美好的生命，越懂得深藏和隐忍

 

一生都在迁徙，像一块白毛巾

在苍穹擦来擦去，唯恐留下半点灰尘

 

如果少了它们，天空会不会

更空，远方会不会更远

世界会不会更加荒凉

 

7.鸿 雁

 

痴迷鸿雁，从遇到一片

蓝色的野菊花开始，它们盛开在晚秋

 

黄昏里的蓝，让杜尔伯特草原

像一片湛蓝的湖泊，晃动着一群

鸿雁扭头西望的脖颈

 

我们被这难以遇见的暮色惊呆了

匍匐蓝菊深处，数着灵动的脑袋

浓稠的菊香，沾满了袖管 目光和呼吸

 

唯恐惊动了这群走下天路

卸掉嘶鸣的来客，我们一寸寸移出

野菊，移出雁群夜宿的营地

 

仿佛永远都在书写“人”字

一写就是一辈子，黑嘴巴

白尾巴，红脚蹼，叫声嘶哑

多像奶奶养过的雁鹅

 

有人要折下一把野菊

送给远方的爱人，又收回了

镀上夕照的手，“如果带走一支

草原的夜就不完整了”

 

一句话，让落日下的离别

荡起一片芬芳的不舍，而浩荡的野菊

已为安静下来的鸿雁，盖上了一层幽蓝

 

8.红颈绿啄木鸟

 

常背着小药箱，为老树

把脉确诊，叮叮当当

直到把病原体挖出来

才去敲响另一个家门

 

只知道你是啄木鸟

不知道还要加上红颈绿

 

红，覆盖头顶，绿遍布了全身

鹅黄 浅绿构成你颈部的底色

 

在小兴安岭当知青时

你曾是我遇到的第一个摇滚乐手

那急切的音节至今还心弦上滑动

 

也用桦树皮给你画过像

狍子看过，黑熊看过，你也看过

 

每次邂逅，总要把眼神隐蔽好

用手机把一段打击乐录下来

留给没见过大森林的外孙

 

你的患者太大，医生就你一个

忙，就加个夜班，直至繁星满天

 

据说你也进入了濒危物种的名册

你来自远古，绝不能消失于现代

我们没有能力创造你，却有责任保护你

 

此刻，一只红颈绿啄木鸟

又驮着晨曦飞来，它的每一记叩动

都在为大地的康宁祈福

 

9.黑 熊

 

在小兴安岭，人们一直把你

当做一尊胖墩墩的神

 

不懂事的孩子，有时会把你的

幼崽抱回家，想做毛熊玩具

喂饱后，又被抱回你绿色的家园

 

坐在诺敏河边垂钓

常遇到你躺在一块大石头上晒太阳

本想送你一条细鳞鱼

你却一个猛子扎进河湾练习游泳

 

也常把你爱吃的沟枣子让出来

给你当做时鲜水果

我们只去采摘野葡萄和山核桃

 

当大雪封门，护林员

就把你冬眠的树洞圈起来

让栅栏把喧嚣挡在你的梦乡之外

 

当我们的小村搬出大山

你已是红松岭的名门望族

 

常想起你那张笑眯眯的脸

憨态可掬，眼神晶亮

就像山里那些种树的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