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 明（六首）

 

1》叠元宝

 

妻子和女儿坐在时间的

蒲团上，把思念对折

再抽出两个感恩的触角

一个金元宝就加入了清明的序列

 

每一个都有各自的主人

太爷太奶、爷爷奶奶

和孩子的外公，我的岳父

 

一屋子沉默，只有指尖

在匆忙中表达，灯光像故人的

眼神，慈祥温暖又满含关爱

让人不忍抬头仰望

 

预定明晚，还是那个十字路口

按照辈分，依次点燃

三轮怀远的月亮，还有一层层

磨出茧花的指纹

 

风雨无常，总有一些话

需要诉说，面对生活却欲言又止

就把心事叠入子夜，随星光放飞

 

此刻，距黎明尚远

小城睡在春风的怀抱里

如一个爱做梦的婴儿

 

2》潮湿的风

 

风雨停在寿山

古战场，马群浩荡

飞扬的鬃毛，似火焰

点燃彪悍的蹄音

 

呼麦从一只苍鹰的翅膀掠过

与牧人的套马杆擦肩，马头琴

把蒙古包的炊烟拉长，揉软，织成

雪白的哈达，送给那些远去的人

 

我们站在将军墓前

一位三百年前的戍边老兵

抚摸石碑上的苍苔，斟满泰康龙

浇灌一个安卧草根的梦

 

同来的诗人，放下背来的石头

垒砌一座敖包，用苹果核桃

奶酪和几朵寒风中摇曳的芦荻花

码好一个潮湿的日子

 

天地苍茫，古朴的草原

翻滚着金黄的思念

一些人在一堆更大的石头旁

一圈圈走过，默诵一串返青的名字

 

3》清明祭

 

泪水浸泡的阳光 淹没鸟鸣

梨花的白，在云雾中为缅怀分行

祖母，一张埋进岁月的脸

端坐青山，草原香为安好祈祷

 

嫡亲手植的松柏，长成葱茏的墓碑

护佑泥土下的静默，为追忆缀满苍郁

摇曳的枝头，默诵心底的悼词

伴随山溪的琴音，频频向墓地叩首

 

三炷香 述说家史 孝心依次拜跪

遥想童年，坟冢里复活一颗佛心

饥荒年代，抠出嘴里的口粮

喂养家族的血脉  让操劳瘦骨嶙峋

 

担来新土，一捧捧捂暖孤寂荒凉

点燃一沓沓思念 熏香满岭春风

留下膝盖硌疼的山脉，带回青青草色

回首望，那群松鸦还在山顶浅唱低吟

 

4》清明夜

 

这样的夜晚不适合

散步或约会，即便月上

柳梢头，也是为祭奠先人

提来的一盏灯笼

 

一些远离故乡的人，在十字

路口画一个圈，就建成一个

邮局，或一座快递中心，然后

把码好的金元宝和孝心点燃起来

 

跪拜 敬烟 斟酒，这些本已

写进典籍的程序，只好搁置起来

毕竟，星空下天涯悠远，山重

水复，不能把什么都交给邮差

 

说的最多的话只有神灵知道

忽明忽暗的措辞，有的掏自心窝

有的摘自软肋，快乐与苦恼，成功

与失意，依次摆上供桌，再化为灰烬

 

一堆火就是一个复活的灵魂

此夜没有故人，就如某个早春的

炉边夜话，火光寂灭处，一切重归宁静

离别时回望，思念又被烧出一个窟窿

 

5》清明的风

 

顺着潮湿的风，黄纸

把痛苦和怀念一起点燃

快递到另一个世界

 

在世界的这一边

我们唠叨着，直到

那些说给先人的话燃为灰烬

 

其实，故人也不容易

每到节日，他们一手

接住银两，一手接住嘱托

此后，他们又该忙碌起来

 

这个日子他们会从长梦醒来

拨开烟火，看清世间炎凉

和我们脸上的风霜，内心的疤痕

 

所以在进山之前

我用母亲的叮咛熨平了心上的褶皱

添加了一件父亲的内衣

 

从跪拜中站起，风又吹来

林间发出轻微的脆响，像有人背着

行囊，拄着拐杖，刚从山野离去

 

6》清 明

 

新西来，一个地图上找不到的山坡

被泪水灌溉了一代又一代，湿漉漉的

墒情，更适合播种水稻和蓝色的梦

 

坟头上的小草刚被先祖梳理过

春风吹来，草浪若隐若现

恍若先祖返青的魂灵

 

守护坟茔的二叔把手机立于碑旁

代替远在他乡的子孙现场焚香 烧纸

磕头，叨念一些祈求保佑平安的话

 

六座墓，一个姓氏，一笔一划

都血脉相承，此刻，默默无语

像六堆被埋进黑土的家族史

 

生命就这样来来去去

不管生前如何低调张扬，贫富贵贱

最后都要画上一个土做的句号

 

我们隔屏祭奠，用额头一声声

叩响大地，即使远隔千山万水

也能让先祖听到地动山摇的跪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