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中的草原（组诗）

王国良

 

1》风雨中的草原

 

德力格尔草原的大雨一直在下

屏蔽了草原百灵的鸣唱

淋湿了蒙古四王爷留下的传说

天幕低垂，就像一顶

四处漏雨的蒙古包

 

透过大帐遥望，野草如翠绿的

火焰，点燃了漫天风雨

蒙古包矮小似一朵朵白蘑菇

团团乌云，大山一样碾压下来

那些小草却用狂欢

庆祝一场甘霖的降临

 

牧羊人敞开歌喉，在雷雨中沐浴

洗去厚厚的孤独

洗去层层叠叠的沧桑

风雨过后，将鲜嫩若新生的婴儿

 

把大悲大喜酿成马奶酒

偶尔把寿山放倒

再挥起套马杆把太阳套出来

照亮蒙汉混语的天空

 

2》湿漉漉的歌声

 

同来的诗人一直在寻找

曾在德力格尔草原

教他骑骆驼的蒙族汉子

 

而他高大的儿子

却让诗人知道了那个彪悍的骑手

已化为一只苍鹰飞往天国

 

而那头骆驼还在，那片

草原还在，像骑手未了的心愿

还在风雨中等待一场特殊的约会

 

歌声又起，托起天蓝色的哈达

系在感怀的脖子上

把第三滴酒洒进轰隆隆的雷声

 

湿漉漉的长调，挽起马头琴

雪白的颤音，推开大帐

要去寻找远去的故人

 

人生若草，总有枯萎的季节

只要活着，就要浩荡成春

不辜负脚下野性的大地

 

3》勒勒车

 

一位朋友冒雨走出大帐

四处寻找勒勒车

 

一艘艘草原之舟，曾用两个木质的轮子

载着一个民族的兴衰，从草原

吱吱呀呀地走来，又趟开风雨

向草原深处颠颠簸簸走去

 

我曾无数次想象

那一道道从时光碾过的辙印

连缀起来，会不会是一部

千回百转，走走停停的历史

 

透过雨幕，勒勒车消失于时代的转角

只有一只或几只轮子

从传说中拆卸下来，或立或卧

放置在一首牧歌里，或旅人经过的路口

 

有时像罗盘，挡住

醉醺醺的脚步，不让马蹄踏空

有时像一轮满月

与乡思对饮，直至远山梦回

 

4》三人乐队

 

国福大哥领着他的两个兄弟

像为德力格尔草原定制的乐队

为挂在大帐上的成吉思汗肖像

演奏一曲曲英雄的歌谣

 

箫声低缓，犹如泥土烧灼的埙音

穿越比云层还厚的岁月

穿透四王爷猎获的狼皮

直抵七彩斑斓的大帐穹顶

 

含泪的音符落进酒杯

一次次被崇敬举过头顶

德力格尔安静下来，只有苍天老泪纵横

向万千神灵，一盆盆倾倒醇厚的马奶酒

 

三位乐手，喉结滚动

千言万语无从说起，就一句句咽下

只有湍急的乐流与风雨汇合

灌溉这片传奇的土地

 

5》蒙古大营里的石头

 

德力格尔草原曾是蒙古四王爷的

封地，平坦如世界杯足球场

岁月是个冷峻的裁判，再出色的选手

迟早也会被罚出场外

 

进入蒙古大营，进入只有王爷

才能端坐的大帐，一些玛瑙或观赏石

代表各自的主人被摆上圆桌

大庆观赏石协会，要借用这块

涌动的翡翠，为获奖者颁奖

 

形状各异的玛瑙 玉髓

和一些不知名的石头

因独特怪异相貌成为爱好者的瑰宝

就如身怀绝技的人

总会与粉丝不期而遇

 

我用手机拍下肘子，蚕蛹，鹿茸

都是石头的，也拍下了惊喜或自豪的眼神

这一切都被我揣进怀里，用诗歌打磨

直到变成一颗颗璀璨的星星

 

6》五月的草原

 

思念如风，飘过

喇嘛寺，在杜蒙草原

打开一部斑驳的经卷

阳光挥洒音符，填充牧歌的留白

 

小草温顺体贴

像母亲怀里的孩子

吸吮乳汁或喃喃低语

 

没有套马杆，没有勒勒车

只有归来的画眉、云雀

举行一场盛大的音乐会

 

碧蓝依旧笼盖四野

畜群被赶进栅栏，赶进

悠远的敕勒川，寂静漫天

飞舞，如苍鹰瞌睡的眼神

 

低下头去看草原，蒲公英

车前草铺成一条条翡翠小路

把春天领进春天

 

矮小与苍茫同生

枯黄和嫩绿共舞

草木人间，还需一场百花雨

 

7》套马杆

 

举起一轮满月

跨上草原驰骋

套住那枚绿色的太阳

 

辽阔的牧歌，赶来一群

膘肥体壮的春风

 

雨后的蘑菇群炊烟袅袅

摇曳彩云飘落的奶香

姑娘哼着劝乳歌

喂胖鲜嫩的蹄音

 

斟满马头琴的音符

灌醉马兰紫菀和鸟鸣

给芬芳戴上露珠的项链

嫁给奶酒泡靓的日子

 

古老的岁月

在草根下的故事里苏醒

跟随飞翔的鸿雁

与彪悍的梦想

骑上旭日奔腾

 

8》蒙古长调

 

马头琴的思念，在成吉思汗的

背影里拉长，蒙古包的炊烟

从草原的胸腔飘过，草浪赶着

牛羊的呼唤，托起呼麦蓝色的翅膀

去擦拭杜尔伯特长天秋水的忧伤

 

流泪的奶香缓缓从乌裕尔河的

鹅卵石上流淌，弯弯的月亮骑上

黑骏马，踩着狼群的脚印，用蹄音

敲响大地的腰鼓，走出撮罗子的

故事，走进祖先供奉松子酒的草场

 

草浆里扭出花香鸟语，扭出日升

日落，让姑娘的劝乳歌和勒勒车上的

日子，跪拜列祖列宗，绕着敖包

走三天三夜，为爱情祈福，带上天湖的

甘泉，去寻找忘忧草和马兰花的故乡

 

 9》有朋自草原来

 

卸下忙碌的勒勒车

趟开杜尔伯特的一场大雪

从白茫茫的牧歌走来

 

蒙族式的微笑，荡开酒香

雪后的让胡路春风又起

 

沿着回忆的小路

我们相互跟随，穿过岁月的马莲草

越走越远，却无法抵达

天湖八月湿漉漉的眼神

 

一再举杯，就像举起

套马杆，却怎么也套不住

往事哒哒的蹄音

 

开始诵读我的祖国和静静的雪

深情厚爱抑扬顿挫，捧出叠进

胸腔的哈达，挂上友情的脖子

聆听喉结下滚动的歌声

 

时间的黑骏马越跑越黑

大地安恬如神，雪地上

依依作别，几双手由握到搓

像钻木取火，点燃了满天结冰的星光

 

10》马背上的风

 

笛音穿过杜蒙草原

穿过奶香缭绕的牧歌

在杜尔伯特驻足

 

马背上的风从湖那边

吹来 大野的汗味

蒙古包煮熟的呼麦

 

吹来 苍鹰独步蓝天的呼啸

黄花菜打开阳光的梵音

勒勒车打磨辙印的轻响

 

黑骏马收住嘶鸣

用雪白的蹄子刨出一枚箭镞

射向一块沉睡的石头

 

金戈铁马被埋进马兰花的

根部，牛羊被拦在禁牧区

之外，唯有诗歌在风中游牧

 

藏庙传来诵经的乐音

而时间的马背，还在小城

等待骑士 再干一杯泰康龙

 

11》草木之间

 

草浪把苍凉推远

白云成群结队潮水般赶来

春天的那达慕

从一朵马兰花吹响序曲

 

杜尔伯特，用蒙语吟唱

天湖欢蹦乱跳的渔歌

辽阔长在鸥鸟的翅膀上

放飞龙虎泡湛蓝的传说

 

喇嘛寺默念紫色的人世

犬吠悠远，做着温暖的注释

敖包旁经幡料峭，等待

一棵艾蒿再次挂满绿色的泪珠

 

一只鹊巢与蒙古包对视

我是没有骏马的过客

牛哞声声像刚出土的古埙

为反刍的大野安放斑驳的韵脚

 

一群寻找蒲公英的人

挎着旭日的篮子，走向小根蒜

叫天子、劝乳歌，春风越过月亮河

唤醒草根下的母语，勒勒车的辙印

 

12》潮湿的风

 

风雨停在寿山

古战场，马群浩荡

飞扬的鬃毛，似火焰

点燃彪悍的蹄音

 

呼麦从一只苍鹰的翅膀掠过

与牧人的套马杆擦肩，马头琴

把蒙古包的炊烟拉长，揉软，织成

雪白的哈达，送给那些远去的人

 

我们站在将军墓前

一位三百年前的戍边老兵

抚摸石碑上的苍苔，斟满泰康龙

浇灌一个安卧草根的梦

 

同来的诗人，放下背来的石头

垒砌一座敖包，用苹果核桃

奶酪和几朵寒风中摇曳的小花

码好一个潮湿的日子

 

天地苍茫，古朴的草原

翻滚着金黄的思念

一些人在一堆更大的石头旁

一圈圈走过，默诵一串返青的名字

 

13》天 湖

 

站在杜尔伯特阳光酒店

只能看到夕阳的背影

却看不到你与蓝天对接的端口

 

成吉思汗的马队

曾一口饮尽半湖月色

然后留下一个天大的蹄印

 

你用辽阔放大了一个

民族波澜壮阔的历史

和豪迈坦荡的性格

 

湖中的倒影有你

也有我，都在待放的荷包里

构思一泓芳菲的风景

 

操着不同的语言

走在同一座湖边

都是蓝天碧水的偏旁

 

鸥鸟掠过渔舟，行人

摇曳帆影，一幅画

天人合一，用大美点题

 

14》阳坡草

 

草原扬起套马杆，还套不住

膘肥体壮的牧歌，只用辽阔铺开春风

等待呼麦扎上马兰的花头巾

 

向阳山坡已绿草如茵，百灵鸟飞进

返青的爱情，歌唱着好日子，从蓝天

背回阳光，开始修葺袖珍的蒙古包

 

羊群浩荡，像朝拜圣地的信徒，奔向

阳坡草，嚼出苍翠的汁液，灌溉

一路追赶的蹄花，眼里又升起葱茏的太阳

 

青青草色，一寸寸矮下去

一滴滴绿色的血浆，像浑圆的音符

奏响古老的劝乳歌，举起袅袅炊烟

 

大野无言，放下雕花马鞍，卸下

勒勒车上的夕阳，用马头琴悠长的咏叹

拥抱羔羊奶味的梦，让春天再次长高

 

15》雨中牧人

 

把石块投出去

正好打在乌云的眼角

流泪的草原

甩出一串嘹亮的响鞭

 

牧人抱起两头羔羊

用枯瘦的身板为咩咩的

呼唤挡住一声上苍的咳嗽

 

此刻，他的眼神是绿色的

深藏着一片湿漉漉的海

那些游动的群落回过头来

和他对视，问询阳光的去向

 

他撩起风雨，把目光送过去

抚摸一手带大的队伍

轻声吟哦每只羊的乳名

像在唱一首献给爱人的情歌

 

他不动，羊群就不动

草原就不动，小草也扬起

脸来，忍住泪水

等待点到自己的名字

 

16》蒙族女人

 

举起酒杯，豪爽的

笑语像粗犷的套马杆

套住了奔跑的话题

 

保险精英 医保局长

房产高管，用不同的侧影

诠释了蒙族女人别样的风采

 

透过隆起的颧骨，犀利的

眼神，还可以看到

穿越风雨的那只苍鹰

 

坐在酒店的落霞里

说起天苍苍 野茫茫

和大数据 云计算，一个民族

正在现实与梦想之间跨越

 

也谈诗歌，谈寺庙，而最多的

还是在黄昏的锦缎上，用满桌的

色香味绣出友情的玫瑰 再镶上牧歌的花边

 

17》草原风车

 

成群的银蝴蝶

在杜尔伯特草原

展开钢铁的翅膀

从古战场仰望不到的高度

收割云霓，搅拌阳光

输入大地的脉动

 

穿越成吉思汗远去的烟尘

以飞翔的姿态带上

牛羊和敖包在花海漫步

把化茧成蝶的故事

搬上蓝天的宽银幕

放给我看

 

翠绿的风，一尘不染

骑上光电的呼麦

奔向喇嘛寺 蒙古包

和拔节的炊烟，与牛粪火一起

烤熟大野的星星

照亮岁月的蹄音

 

18》草原的鸟

 

草原是安静的

就像那些深藏不露的鸟

 

这个季节，鸟

不再谈情说爱

而是把嘴留给了责任

留给了那些蠕动的美好

 

偶尔从它的领地走过

它就会像一粒石子

突然射向天空，绝不把惊喜

或错愕直接投给你

 

不会轻易展示

漂亮的羽毛，婉转的歌喉

它不需要你的点赞

 

即使保持沉默

你也知道它是天才的歌手

 

无论草原多深

都不会埋没上苍的恩赐

 

19》紫 菀

 

一回回叫你的名字

马兰让画眉应答，牛羊都停止了咳嗽

露珠煮沸了你的衷情

 

一个草原女孩的名字

骑着骏马送给了草原

送给了你，而一位女诗人与你同名

你在她的每首诗里，成为副题

 

只是，你的花季

选择在秋霜之后

喜欢阳光，也不惧怕寒冷

你与我最爱的菊花是孪生姐妹

 

赶着无边的草浪来看你

你用绿叶的手掌

鼓响我的目光，有一只蝴蝶

从你的芬芳落进我的呼吸

 

归来，没有带走一丝风

只把一次次回首

种进了留给你的脚印，希望梦里

有一缕幽香沿着我的足音，从远方

飘来，陪我悦读有你名字的那部诗集

 

20》马兰花

 

一簇绽放的忧伤，梳洗绿色的风

点燃草原一浪高过一浪的思念

贺兰山下，呼伦贝尔，蓝天是你悠远的故乡

 

骏马不忍从你头上踏过，按住蹄音

打开眼底的桃花潭水，留下吻别的草香

一路南下，做你五月的信使

 

你是大地的胸花，是我的好姐妹啊

楼兰古城那些走失的曼妙女子

竟然驻扎这丰沃的草海，躲避彪悍的风沙

 

假日我来看你，忙碌被羊群淹没

你站在浩淼的奶香里等我，等我

我用泪花当酒，手捧浩瀚的心海敬你

 

马兰花，一位同学的名字，大森林的女孩

留守山坳，还在耕耘校园返青的钟声

一叫她的名字，故乡就在我的心中鸣响

 

马兰花，牧歌的近亲，蒙古包的花边，日夜护佑

马革裹尸的英灵，是边塞最忠实的守陵者

从你的幽蓝走过，带走露濯的芳魂，步入远方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