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生命的河流（组诗）

王国良

 

1》大雪临近

 

冷还在提速,生活开始慢下来

走在路上的人低着头

像在寻找去年的脚印

 

雪堆满视野,用白覆盖着白

风鼓起蓝色的唇

总想把谁当做一滴墨

吹成梅花的骨头

 

手术后的长兄

一根根解开麻醉的绳索

元气开始回升

可以扶着嫂子的微笑

练习动漫探戈

 

预报的雪还没有落下来

夜空安然如神

再给病床上的梦加盖

一层紫色的心念

让吉祥在呼吸上慢慢雕花

 

2》第一场冬雪

 

雪，像个油漆工，粉刷

从眼神开始，到灵魂结束

白，是她唯一的色调

 

百转柔情挤满苍穹

千里万里直抒胸臆

 

每一朵都是一个颤抖的音符

把漫天吉祥谱成神曲

 

每一条道路都是一条五线谱

弯曲或笔直，都弹奏着

一样皎洁 松软的旋律

 

外孙伸出生日的舌尖

接住一朵，甜

是他从冬天采来的第一滴蜜

 

有人抓上一把，揣进一首

绒嘟嘟的小诗，去覆盖一片乡思的麦子

 

有人端起一盆回家煮茶

看罐装的往事在冬夜喷芳吐绿

 

我和你，也咯吱咯吱走上去

两行脚印，平平仄仄

像一副春联，贴上了我深爱的大地

 

3》锁在冬天里的摩托车

 

等在冬天里的事物

大多都是春天的粉丝

比如，睡在雪被下的婆婆丁

门前那棵沉默不语的老柳树

 

常目送一对老夫老妻，驮上

一缕春风，迎着曦辉远去，归来

总要把一篮子顶花带刺的快乐挎回家

 

而此刻的摩托，却像一匹雾凇里的马

正在回味曾经的奔跑

就像红亭子下陈兵楚河汉界

捏起一枚棋子，敲响夕阳的老者

 

北风坚硬，苍凉肥美，等待也是行走

即使隔着几场雪，远方是你的

绿野也是你的，等到迎春花开

一踩油门，就会留下一路鲜嫩的蹄花

 

4》穿过生命的河流

 

一场中年的雪，裹着故乡的

温暖，素描一条河流

 

大风在一首诗里安静下来

时光里的爬犁划破雪野

翻过山脊还是山脊

 

在林海雪原感受天空的辽阔

一只鹰就是一个放飞的梦

被吹弯的树不再回到从前

像一张弓，一次次把命运射偏

 

只有冰排咬碎冰排，我才能跳进河流

洗去满身污浊和看不见的伤疤

 

砟骨的水像把刀子，刺入肌肤

把麻木的心重新唤醒，爬上岸

抡起斧子，继续开凿出山的道路

 

离开，只带上几块红玛瑙

却被断定是无名的石头

等到还原为宝石的时候，我已回归大山

 

诺敏河依旧流淌着往事

寻找走失的亲人，坐在河畔

我们聊天打盹，掏出珍藏的石头

偶尔在彼此的皱纹里摘下几片落叶

 

5》搬不走的风景

 

先后搬过五次家，每一次搬离

都是一次拔根带土的告别

 

那些天天在井台寒暄的邻居

乘过凉的树，窗前粗声大嗓的麻雀

自此，开始被另外一些画面所代替

 

夜深人静，常像思念老家一样

想起搬离的旧地，那些健壮或窈窕的背影

举着鹊巢的老杨树，戴着小红帽的啄木鸟

 

那时，所居之地都是青春的部落

每张涂满笑声的脸，如初放的花朵

我们几乎一路小跑，就完成了最初的相遇

 

记不住太多的名字，只记住了

暮色勾勒的匆忙，背着抱着的孩子

至今还是灯火深处最美的夜景

 

此刻，想必都已两鬓飞雪，而翻开

回忆的老相册，还都是原来的样子

 

一些美好，看起来早已远去

其实，还在老地方，一直都没有搬走

 

6》一棵橡树

 

雪后散步时相遇

指给妻子看，她并不相信

这就是诗歌里的那棵树

 

依旧长满棕红色的叶子

就如霜欺雪压后的爱情

不管什么风，都别想把它卷走

 

她说，爱就该是这个样子

朴实低调，素面朝天

即使脚下是个坑，也要用守望填满

 

很想找到一片落下来的叶子

夹进彼此的眼神，空荡荡的雪地

只有两行叠放的脚印

 

7》走在身边的人

 

夜色制造更多的影子

让大街有了重奏般的气象

 

走在身边的人，低着头

穿过飘飘洒洒的雪花

 

这样的情形一再发生

走着走着就拐进了各自的路口

 

有的还会不期而遇，有的一去不返

世间就多了些似曾相识的人

 

一生中陪父母漫步的时候不多

走过的路大多都已成为故乡

 

只有一个人一直还在身边走着

从一头青丝到满头华发

 

只是路越走越慢，越走越短

而手却越拉越紧，都不想松开

 

8》那些点过的名字

 

时光如倒流回四十年前

我还是个班长，每天都要点到

一串顶花带刺的名字

就像从一片苍翠的松林走过

 

此时，我们围坐一场婚礼的中心

勾肩搭背，或窃窃私语

端详每张沟壑纵横的脸

像在读一篇篇磕磕绊绊的故事

 

偶尔叫出彼此的名字

如擦亮了一颗落满风霜的星星

只是重逢后的凝望

已两鬓斑白，长满胡须

 

名字越点越少，一些名字已镶入黑色的镜框

稍一触摸都是湿漉漉的话题

我们举起酒杯，祭奠逝去的青涩

祈愿来日静好，大口把往事灌醉

 

临别，模仿毕业照的样子

向太阳转过脸去，摄像师早已离开

我们却依旧站在一起，久久不动

像一群岁月的雕像

 

9》这条路

 

与妻子相携散步

经过一条多年不走的路

那时我们还年轻

就像路边刚开花的树

 

路上结识的一些朋友

多半都已退休

有的告别了这座城市

有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并肩走过的岁月就这样散了

那些晃动的身影和说过的话

也被一层又一层柏油覆盖

与碎石风沙一起夯进了路基

 

人们大多以车代步

走在属于自己的匆忙里

偶尔按响笛音，嘶鸣而去

连个脚印都来不及留下

 

10》戴口罩的日子

 

习惯养成之后，每次出门

最先想到的就是口罩

就像腿脚不方便的人对拐杖的依赖

 

觉得说话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于是就尽量少说，不说

非说不可，就用最简单的词完成表达

 

嗯，啊，好，行，竟然成了热词

有的已磨出厚厚的老茧，掌控言语

表达的那几块肌肉却在老化萎缩

 

有时口罩摘下了，还像戴着

就如扣在了心上，以至于无论何时何地

都以倾听为主，像一个很有修养的绅士

 

嗓音无端嘶哑，肥胖的舌头也不再得心应手

于是，一有空闲，就找来一些诗文诵读

让分管说话的部位，得以恢复和重建

 

因为我知道，总有一天口罩会摘下来

我们也将回到从前，再次握起你的手

欢谈或私语，畅享说和听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