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的往事

文/王国良

 

1》修煤仓

 

那时，小火车站靠近山根脚

地势低洼，暴雨之后就是一片汪洋

煤就是火车的口粮

干爽香脆，吃起来才会可口

 

我们从山谷拉来条石

铺在夯实的汗珠子之上

再垫上油毡纸和山里人的敦厚

 

煤被一车车推进去

黑亮的煤块，堆满仓体，像一座

小火车和伐木号子不倒的靠山

 

山上的野猪有时也会跑下山来

偷煤吃，黑色的甜，让它们上瘾

 

我们在仓口焊上一个大铁门

再挂上一把锁

让那些膘肥体壮的贼

从此断了把煤当糖吃的念想

 

2》卸 煤

 

小火车，从山下吭哧吭哧

背来自己的粮食

还带着挖煤人成吨的汗味

 

我们组成青年突击队

挂起月亮这盏灯，要连夜把它们卸下车

 

一块大帆布铺开夜色

也铺开了那个时代煤一样的精神

 

晃开膀子，也就没了样子

一身汗水，一身煤

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

每个人，都像一块会说话的碳

 

把车厢打扫了三遍，终于扫出了一轮

初升的太阳，我们跳进诺敏河

湍急的河水，冲洗着黏糊糊的疲惫

却一直没有把骨头里的煤味冲走

 

3》挑 煤

 

为小火车加煤

就像为家人加餐，窄窄的铁轨

小小的脑袋，却有深不见底的胃口

 

车头后的煤箱就是它的饭盒

每次出发之前都要把它填满

 

跳板上，我们不再说笑

肩膀上挑着的柳框装满了煤

也装满了风险，稍有闪失

就会连人带煤一起跌落下去

 

隆冬的风雪，像一把把钝刀子

割在脸上，留下一道道洇血的口子

 

我们咬紧牙关，把“顺山倒”的号子

嚼了嚼，一口口咽下去

就像吃了几个刚出锅的馒头

 

至今，摸摸肩头，那些挑煤的日子

还在回忆里喘着粗气

 

4》当小烧

 

往小火车的锅炉里添煤

需要经验，更需要用心

添早了压火，耽误了爬坡

添晚了欠火，扯了煤的后腿

 

不早不晚，不多不少

才会让煤火力全开，一路小跑

步步都踩在飞奔或减速的点子上

 

加煤就要懂煤，就要摸清煤的

脾气秉性，一锹煤，有时

就是一锹奋不顾身的付出

有时就是一锹前赴后继的等待

 

就像那些民族的脊梁

当祖国需要的时候，总会挺身而出

堵枪眼，举炸药包，或奔赴

病毒肆虐的方舱医院

 

当了半辈子小烧，一锹锹

被端起来甩出去的，是煤

也不是煤，有时候就是自己

 

5》煤和媒

 

与煤不分彼此的日子

我还是个单身汉，闲下来就读书画画

有时就在桦树皮上画一个家

 

有人给我介绍了一个姑娘

看我两手煤垢，搭讪了几句

苗条的身影，就消失在春天的转角

 

后来又遇到了她，我刚从小火车上下班

一身煤灰，还被煤画出一张大花脸

 

而她也刚下车，扶着年迈的娘

我借来地排车，一直把老人送到家

上坡下坡，我像一列小火车

从一片又一片松林穿过

 

此后，一位山村女教师就成了

我的义务洗衣工，每隔几天

就要把我的工服搜走，她说喜欢

衣服上的煤味，非要带回去闻闻

 

四十载风来雨去，心手相牵

那个画在桦树皮上的家

早已有了恩恩爱爱的主人

偶尔还会讲起煤和媒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