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海（组诗）

王国良

 

1》赶 海

 

海潮慢慢退去

退进鲅鱼圈美人鱼的传说

退出月亮湖辽阔的眼神

 

各类海鸟和城里的老人相继赶来

渔鸥伸出长喙，衔起小鱼小虾

叼起海岸线金色的时段，然后吞进嗉囊

 

那些提着塑料桶和小铁锹的老人

坐在马扎上，一锹锹挖着大海的馈赠

说着笑着，像在挖掘曾经欢蹦乱跳的岁月

 

他们三五成群，组合成一幅幅

老人与海，偶尔有鸥歌从画面穿过

一切都带着海味，折叠进年轻的涛音

 

我和家人，也加入了这支人与鸟混编的队列

捡起贝壳和一个肥美的上午

把快乐和领悟投入波涛之上，成为大海澎湃的浪涌

 

时光辽远，胸襟阔达，渺小与伟大

都在脚窝里跋涉，我们跟随海

一路跌跌撞撞，模仿虚怀若谷和以退为进

 

2》看 海

 

在鲅鱼圈，从月亮湖

到观海台，我呵护的是一个

刚会走就想跑的孩子

 

他像一个赶海的渔夫

左手提蟹，右手拎虾

恨不得一步跨过水上长天

送给美人鱼姑娘

 

光脚奔跑，跌倒了爬起来

我的心已被他摔成八瓣

他却用一路笑声

铺筑一条蓝色的栈道

 

涌动的梦就在脚下

俯下身去，一张被岁月揉皱的脸

恰好与排浪重叠

风一推就成了远方

 

站在涛声之上

任浩浩洪波奔腾而过

我抱着孩子，大海抱着我

 

3》走进海

 

走进海，就走进了

一部液态的历史

秦始皇来过，曹操来过

许多人都来过

 

此刻，在他们离去的地方

站着一个最普通的我

大海是公平的，从不拒绝任何

一双穿过皮鞋和草鞋的脚

 

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扑入她的怀抱

成为一条龙或一个孩子

不分男女老幼，她都会用同样的手

把你轻轻托起，铺开辽阔的梦

 

一旦离开，浪花就会伸出

柔软的舌头，瞬间把你的旅痕舔平

即使是一代枭雄或人间的神

也不会为你留下一个脚印

 

4》鲅鱼圈的月亮湖

 

湖波浩渺，一群海鸥

蹲在自己的影子里

梳理着游人的眼神和阳光的羽毛

 

一轮皓月被钢架镶嵌碧空

不升不落，在时光里圆着人间好梦

即使多年不见，还守在那里等我

 

填满了渔歌帆影和美人鱼的传说

却依然是空的，空成了一面镜子

偶尔有海鸟穿过，划破蔚蓝的想象

 

外孙拥抱海马海豚等一群海精灵雕像

亲如久别重逢的故人

妻子披上纱巾，与大好河山合影

 

游人不多，快开学的孩子

让悠闲坐在秋千上荡来荡去

就像那些美好的事物，释放着最后的惯性

 

沿着无人问津的小道，让别离靠近野花

靠近桃园和农家村落，观海台在曦辉里招手

大海正忙着退潮，裸露出淤积的月色

 

5》去看海

 

总有些海，就像我们的梦

是看不见的，而盖州的北海浴场

此时正把梦的样子推向岸

摔成涛声，再带着泥沙退进浪花

 

游人早就被秋风吹散了

连脚印也被装进时间的大巴

运往通向回忆的小路

 

我是带着外孙来的

天气已凉，下不去海

我们还是穿上泳衣，光着脚丫

走进海，把对大海的神往溅湿

 

一次又一次追赶潮头

又一次次被潮头追赶

就像我们一再重复的日子

 

我和孩子把灌进嘴里的海水

一口口咽下去

直到成为大海的一部分

 

6》海 鸥

 

北海浴场风高浪急

它的飞翔，依旧像在蓝天的画布上作画

而叫声，就是一行行洁白的题诗

 

一旦落入波涛

它就成了一位骑术高超的驭者

把潮头踩在脚下，它不动海就不动

偶尔飞向远方，给大海一个翻身的机会

 

与大海相比，它渺小如一滴水

而平衡风和浪的能力

却又令人震撼

 

有时候，我们只见沧海横流

却忽略了那些以小博大的事物

 

7》沙 滩

 

北海浴场，沙滩细腻平坦

无论惊涛如何暴怒

总要就此回头，留下一声

碧蓝的叹息

 

我和家人从柔软的沙滩走过

阳光发出细碎的清响

然后铺开几行金色的脚印

 

不知经过怎样的磨砺

才会让那些远古的石头

一再粉身碎骨，最后

用伤痕累累的魂魄堆积成岸

 

有多少朵浪花，就有多少粒沙子

海的尽头是沙滩

沙滩的尽头是我无尽的遐想

 

不是谁都可以成为一粒沙子的

有些时候，不是被风沙掩埋

就是被风沙吹向时间之外

而沙子依旧在那里摊开细小的身躯，等海

 

8》唢呐吹过星光

 

鲅鱼圈很文艺

在它黧黑的夜色里有几支秧歌队

像一群提着灯笼的人

点亮被海味卤出来的日子

 

唢呐用煽情的语调

像在诉说那些被雨打风吹过的故事

偶尔用舌尖舔出幸福的颤音

 

每个吹唢呐的人都有一副黑亮的身板

坐在围观者视野的余光里

常被掌声遗忘在愉悦深处

 

而唢呐一直在吹就像一根线

把扭动的时光穿在一起

才是一个完整的夜晚

 

也有一些海的女儿扑闪着星星

一样的眼神，从音符的缝隙望过去

像在寻找海上的明月

 

鼓起来的两腮，与蓝鲸排水相似

让人又想起那些赶海的男人

于是扭动的脚步开始踏出思念的韵味

趟出一地滚烫的星光

 

9》在海边

 

秋风起，吹凉了鲅鱼圈

最先撤离的是太阳伞 比基尼

和扎上红纱巾把美按进手机的女人

 

那些半裸的肌腱和窈窕的年华

重新穿上正装，走回自己的城市

把影子留给了沙滩的幻想

 

被海留住的人，把凉下来的事物

拎在手上，扛在肩头，照样早出

晚归，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赶海人揭下禁渔的封条

带上大眼网和高梁烧

扬帆远航，去打捞生猛肥硕的十月

 

那些挖蚬子的人还在

与潮汐相互追逐，像一群海鸥

把大海的恩典带回家

 

海边就是天边

在边上行走，都光着脚

没有谁会湿到鞋子

 

10》鲅鱼圈的广场舞

 

与大海和天空相比

鲅鱼圈就像一枚太阳的指纹

轻轻叩响时间之岸

等待美人鱼的归来

 

其实，美人鱼并没有走远

而是以另一种姿态在世纪广场

与涛声和星光用舞步攀谈

直至夜深人静

 

朦胧的霓虹里，摇曳

大片流行歌曲，每个欢快的韵脚

都踩在海味的福祉之上

腾挪旋转，宛若大海的酒窝

 

林立的楼宇，打开繁星一样的窗口

闪动灿亮的眼波

充当忠实的粉丝

看不够且歌且舞的日子

 

广场上，追赶健与美的队伍

潮水般涌来，鸥鸟般飞去

月亮之上，刮起最炫民族风

浪花一样绽放，诗歌一样分行

 

11》鲅鱼圈的白沙湾

 

一湾再弯，像半爿月亮

照亮滚滚烟波

和几艘停在沙岸的打鱼船

 

白沙湾刚要退潮

等着捡海的人早已踏浪入海

趟起粼粼涛音

 

时光清澈，所有的海生物

像接到了撤退的命令

随波而去，就如流逝的岁月

 

在滩涂上抓起一把

有空空的蚬子海螺蛳和寄居蟹

都是大海留下的蹄印

 

海还在一点点离去

走几步，就回过头来向上岸张望

多像离开故乡的我们

 

海是慷慨的，谁都可以把她的美摄入镜头

揣在怀里带走，海又是吝啬的

如果你懒得撒网，依旧会一无所获

 

12》山海广场

 

没有山，只有白云倒映大海

像移动的雪山

缓缓从鲅鱼圈对山的想象走过

 

观海台像半个贝壳

蓄满阳光和风，也蓄满那年那月

和另一个家庭同游的回忆

 

那时我是三岁外孙的骆驼

长途跋涉，他的欢叫舒适

就是我渴望的水和草

 

而今，孩子已经长大

重游旧地，却再也找不到他的脚印

时间是一块柔软的橡皮

无意间擦去一切，还有你想要找回来的东西

 

此刻，大海正在涨潮

赶海的人退出滩涂，退进一小桶丰收的喜悦

被晒黑的脸，淌着微笑的油彩

海鸥飞起来，为一架飞机护航

天空更像蓝色的海

只是飞过的白鸥，还有更远的海

 

我守着岸，守着几双家人的鞋子

就像守着一个家庭要走下去的路

归来，一路风景，都是忙着去看海的人

 

13》鲅鱼圈的雾

 

雾从海上来，大好河山

悄然披上轻纱，以婉约之美催发想象

作为一个外乡人，就像步入了海市蜃楼

 

公路上的车队开始慢下来

高铁依旧风驰电掣，从城市的头顶

和隐约的涛声，轰隆隆碾过

却看不见时间的碎屑

 

散步的老人，没有影子跟随

像卸掉了另一个自己，脚步轻松

走在大海的呼吸里，丈量着幸福时光

 

我从早市归来，顺便让柔软湿润的

晨雾洗洗头、擦把脸

拎着刚上岸的时鲜和肥头大耳的特产

和几位老太太的回头率走向小区

 

雾在头上脚下缠绵

像乳白色的爱，伸出手去

却又两手空空，就如那些虚无缥缈的梦

 

回首早市大街，人在雾中走

雾在叫卖的吆喝声里飘，每个人

都成了腾云驾雾的神

 

14》鲅鱼圈的家

 

十六层上的家像个追星族

每到晚上只要仰望，满眼都是星光

看累了就闭上眼睛，让星星住进梦里

 

海风一来，小屋就成了音乐家

模仿螺号，吹奏海上升明月

或绿岛小夜曲，送给湛蓝的遐思

 

不大的斗室，却可装满古往今来

舒心诵读，满屋都是唐诗宋词元曲

放怀吟唱，天天都是《最浪漫的事》和《好日子》

 

偶尔，带回一兜海味

还没等放进锅里，早已鲜香四溢

索性推开窗子放出去几斤，让云朵尝尝

 

总觉得屋子太小，装不下

外孙的笑声和天伦之乐

于是，就到海边走走，用浪花铺开辽阔的福音

 

15》鲅鱼圈的大秧歌

 

大海是个馋嘴的孩子

把落日一口吞进胃里

像又偷吃一粒红色的糖球

 

唢呐和锣鼓响起，响彻鲅鱼圈平安大街

扇子甩出满天星辰，甩出狂放的

秧歌调，托起一个怒放的花季

 

一群年过半百的渔家女或退休女工

扭着两鬓斑白的自信和丰腴之美

一会儿是一簇浪花，一会儿是堆渔火

 

锣鼓在喧天中变奏围观者的表情

眉飞色舞或莞尔一笑

就像八月的海风从熟透的果园趟过

 

外孙躲在外婆身后模仿一招一式

举手投足却像一只展翅奋飞的雏鸥

扇动着这座城市鲅鱼特有的韵味

 

一个光着膀子的壮汉也加入了

秧歌队，且行且舞，幽默诙谐

点燃一串笑声的礼花，照亮不肯暗下来的夜空

 

16》风景里的风景

 

初来鲍鱼圈，随时都会举起手机

把成吨的风景和被美的震撼拍成照片

发给亲朋，分享鲅鱼味的陶醉

 

月亮湖  月牙湾 红海河 白沙湾

像自然与人合奏的渔光曲

在领略惊涛拍岸之后，让目光栖落

细软的沙滩，做一群悠闲的海鸥

 

望儿山 青龙山，攀登的

每一步，都是关于爱和善的传说

顺着来路归去，山已不再是山

而我们的心，早已被母爱和龙的精气神装满

 

山海广场 世纪广场用梦幻和现代之魅

谱成平面和立体的乐章

在涛声之外，为民间小调和大秧歌

搭建曲径回廊和亮相的舞台

 

天沐温泉和忆江南温泉

如果泡进去，那些稀有的矿物元素

和渔歌帆影就会渗入思想的毛孔

让时光倒流，助力年轻的太阳出浴

 

而真正的美还在风景之外

比如那海上颠簸的号子，漫过平安大街的扫帚

都成为一座城市的景深

拓进时光的背面，偶尔在史册显影

 

17》最后的夜晚

 

离开你的时刻，只隔着

这个夜晚，霓虹铺开平安大街的平安

唢呐再次托起桃花扇

奏响忧伤的《回家》

 

最后在这片土地走上一圈

与鲅鱼圈套在一起

形成一个月亮的光环

和这座城市做一次深情的对视

 

也许还会再来

每一步都在丈量不舍

把脚步放轻，别踩碎

银杏树漏下来的星星

 

敞开衣襟，灌满渤海的风

把潮湿的涛声带走

举起手机，拍下一场鲅鱼味的秧歌

揣进今夜无眠的梦

 

18》归 来

 

围绕渤海湾转上一圈

长满鳞片的脚印，像渔鸥

还在身后的鲅鱼圈飞翔

 

成熟的玉米 水稻 红高粱

高低错落，秋韵斑斓

被列车的窗口装裱成画，悬于时间之上

 

海城沈阳长春哈尔滨，一串古朴厚重的

地名有如画名，在历史与现实之间

渲染和润色各自的风采

 

广厦高铁油田，平面与立体联袂

硬朗和柔美交融，连成片的壮丽，让列车

穿行其间，成为画中最灵动的一笔

 

读画如读诗，每座山都有巍峨的韵脚

每条河都是奔流不息的长句或短句

适合配上曲子，送给流连忘返的心吟唱

 

而我必须在大庆西站下车

座座钻塔，像一群久别重逢的亲人

在点点繁星之下，正提着灯笼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