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自己走在大街上（组诗）

文/王国良

 

1》揣在怀里的云朵

 

那时，常爬上百年老松

向山外张望，蓝天幽静

一只苍鹰正从太阳穿过

 

松塔扔进父亲举起的柳筐

再把一朵云从头顶摘下来

揣进空荡荡的怀里

 

此后，我如一朵蒲公英

总想从大山飞出去

世界很大，却不允许空茫降落

 

就把云化为滚烫的潮汐

从体内逼出来，汇成溪流

去灌溉路过的荒滩和丘壑

 

直到云朵爬上两鬓，我已不会奔跑

就把行走当做飞翔，回过头去，小路

却像一架梯子，已把我举过岁月的头顶

 

2》伞在别处

 

雨总会突然而至

让放在别处的伞

像一座空房子

住满了时间的气味

 

很难再相互打开

撑起一片水花飞溅的世界

看一条虹搭一座桥

领着夕阳通过

 

偶尔想起那些花格子的天空

贴近头顶的耳语

就会将新买的伞折起来

让雨把回忆淋透

 

3》纪 念

离开故乡正是春天

绿风吹响柳笛，诺敏河

用冰排把冬天哗啦啦驮往山外

 

行囊挂上老榆树

接过父亲锹把上磨出血泡的叮嘱

在荒坡植下一行行嫩绿的再见

 

深深的挖下去，挖出

粘稠的乡恋，大山的眼泪

把一捆捆针叶状的心愿埋入大地

 

多年以后，又回到那片林地

松涛骑上数百匹绿骏马

嘶鸣着向我奔来

像一群等待已久的亲人

 

躺在厚厚的松针上

用身心写一个“大”字

留给一棵棵拥抱过的红松

当做再次离别的纪念

4》去年看过的桃花

 

岁末，正被大雪一寸寸掩埋

去年看过的桃花

却还在记忆里微笑

 

雪还在下，好像也想把我埋起来

就像埋下一粒种子

 

抖落肩上的雪，两鬓还在堆积

我还能发芽吗？

 

而桃树枝头的芽孢

正用眼神和我对话

 

一切美好都可以重来

唯有时间的单车

不会沿着桃林小路折返

 

每个人都是一棵树

只要心不结冰，就已步入花期

 

5》伤 口

 

二姨的世界死寂无声

舌头像一块柔软的石头

声带长进了缭乱的手语

 

她是个裁缝，缝纫机是她聊天的伙伴

一说就是大半夜，大半生

 

她把对人间的赞美

用两只巧手，都说给了笔挺的西装

飘逸的花裙子，熨进了小城

五彩斑斓的风景

 

也说给了三个儿女的一日三餐

说给了对家人竖起的拇指

 

偶尔也偷偷躲进沙果林

捶打胸脯，像要敲碎钙化了的委屈

 

从来没有听她说过话

与她就像隔着一堵墙，一座山

 

只有姥姥走的那天，她才大声哭出来

呜呜啦啦的嘴被憋成紫色

像一道被悲怆撕裂的伤口

 

6》和自己走在大街上

 

领着自己的影子走在街上

就像领着一个沉默的兄弟

 

回过头去，看他

他也像在看后面的自己

 

和熟人打个招呼

或接个手机，他一直默不作声

像一个忠诚的卫士

 

累了，就坐在一条长椅上

读《纸上雪》的小诗

他也蹲在一旁，听我无声的吟诵

 

直到踏上26路交通车

他好像还跟在车后

跑跑停停，像个找不到家的老人

 

7》另一场雪

小城的雪驻足黄昏

而另一场雪却还在林海

深处肆意妖娆

 

山重水复之外，手机里的妹妹

正直播小兴安岭的漫天皆白

和山里红一样的日子

 

火炉边的母亲

翻动几个黄熟的土豆

父亲的茶杯冒着悠闲的热气

 

屋檐下的红辣椒，被风举起来

又轻轻放下，像点燃了

一串红艳艳的火苗

 

雪仍在飘洒，苍凉之上堆满吉祥

父母偶尔看一眼窗外，像在打望

梨花繁处，又飞来多少白色的蝴蝶

8》在灯下

 

写诗的我

戴着老花镜

正在安顿一个年轻的韵脚

 

她还在一集接一集

追赶电视剧里的悲欢离合

 

故事里的女人越看越老

昨天羞怯的小媳妇

都到了当姥姥的年纪

 

屏幕上有人流泪

她就掏出手帕，擦去

爬上岁月枝头的露水

 

两个人的世界，都在灯下

扮演着不用化妆的自己

 

有时幸福就是偶尔回过头去

对个眼神，她还是她，你还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