刮大白（组诗）

文/王国良

1》刮大白

站在木马上

她就成了矫健的中年女骑手

手里的一把大抹子

就是一再挥起的马鞭

远离故乡呼伦贝尔

远离蒙古包，我的老房子

就是她驰骋的草原

一次次把阳光抹平

把窗外的花香鸟语

和自己不断变幻的身影

放在抹子上，摊开，再按进墙体

她用仰望与天空交谈

偶尔有一只想象的鸽子

把一朵白云堆放在她的鼻尖上

然后展开翅膀，扬长而去

她不断用移动的马蹄

丈量十五岁儿子的美好前程

丈量父母晚年的幸福

丈量一个女人的疲惫岁月

她与朝阳一起上路

驮着夕阳回归，总想日行千里

让整个城市洒满雪白的蹄音

2》擦 汗

唇间悠扬的一首《好日子》

均匀的洒在身后

像防晒霜，把刚清扫出来的小街

涂成凉爽的早晨

一把翠竹，已扫成

上了年纪的秃笔，但一撇一捺

依旧遒劲有力，哗啦啦的脆响

还在临摹旭日之美

每一步都是新的遇见

过早凋零的花瓣

坠落星空的樱桃

还有子夜留下的几串微醺的脚印

也有扫不起来的东西

比如一个年逾古稀的身影

留在钻塔上的青春

一滴滴跌落大地的汗珠

对于天空，他过于矮小

无法摘取一朵云彩做白羊肚手巾

擦去皱纹里的涓涓溪流

擦去落满岁月的叹息

3》在异乡

几个姐妹隐身烛光

那首唱给母亲的歌谣

此刻成为黑黢黢的背景

冻结了紫色的抒情

空荡荡的晚上，蓝屏闪烁

照亮几抹遥望的眼神

停水停电之后，北风

还在呼唤一场大雪

刚洗过的工装，不再一滴滴

灌溉寂寞，悬挂的冰柱

像水晶竖琴，弹奏着

市井绯闻和女人的心事

偶尔有人打来电话嘘寒问暖

背井离乡的人，都伸长耳朵

烘烤一块亲情的红薯

填饱饥肠辘辘的思念

夜很长 梦很短，睁着一只眼睛

看落叶在路灯下迈着猫步

4》肉摊旁的乡姐

她把自己植入寒流

与一棵松树并立

从冰凌中抽出柳叶刀

切开案板上热气腾腾的早晨

藏蓝色的老棉袄

拥挤着臌胀的中年，霜花

开满了发丝  睫毛和悠长的吆喝

雪，落进她的笑声就化了

她接过顾客的叮嘱

当做一把尺子，掌控肥瘦的走向

剔除冬天的骨头

跺跺冻在影子上的脚

把忙碌和北风一刀刀切成条条

块块，递给肥美的日子

三十载，也随手切下了  自己苗条的

岁月，儿子多如猪毛的学杂费

病床上婆婆拔满火罐的呻吟

当我靠近肉摊，她从皱纹里

抬起头来，认出了一起长大的乡邻

火辣辣的喊一声  我的老弟

5》脚手架上的诗人

他很年轻

就像雾霭里拱动的

那轮紫红脸膛的太阳

爬上陡峭的脚手架

拧紧每一颗打着寒颤的星星

也在圆了又缺的月亮上写诗

他来自北方以北

眷恋青翠的松林，辽阔的田野

而此刻，离故乡越来越远 

朋友经常在微信里读他

从蓝天上发来的灵感

总能闻到咸涩的泥土气息

他喜欢用两手茧花

镶嵌城市攀向星空的剪影

再把自己藏在晚霞的背后

每到夜深人静，他都要脱掉

沉甸甸的忙碌，喝上一口火辣辣的

高粱烧，烘烤被汗雨淋透的小诗

6》微信里的故乡

 

一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村

被生活驱赶到天南地北

一座茅屋建造在手机里

成为被时光摸出老茧的故乡

 

发一张村后枯瘦的小河

哗哗的流水就会淹没星光

淋湿月亮的眼睛，让一张板床

带着颤音吱吱呀呀唱上一夜

 

老家下雨半个中国就跟着电闪雷鸣

即使在酷热的江南，也会有人

给思念披上蓑衣，等待蓝屏里拱出

肥胖的蘑菇，留给晚上在梦里红烧

 

偶尔传来唢呐送亲，天涯海角

都会相约举杯，为儿时的玩伴

播放微醉的眼神，让聚少离多的

乡情，在对视中完成一次团聚

 

当小村送李爷爷驾鹤西去，从小偷惯了

老人香瓜的手，不约而同打开微信

站在各自的泪光里，把压成碎片的饮泣

快递回乡，铺在那条孤苦伶仃的山路上

7》城里的野花

野花离开原野

到城市走走，找到一块

长不出草的地方

把自己安顿下来

春风一吹，就点燃了

内心的火焰和对大野的思念

紫色的香，抱紧阳光

送给无人注目的荒芜

直到丁香芍药

举起花季，把大地覆盖

捡起多余的露珠

养活剩下的日子

就像背着行囊，到城里

打工的二妞，把美塞进安全帽

裹进工服，在钢筋水泥的丛林

模仿鸟鸣，放飞麻雀大的梦

8》打工女

车上除了荧屏里唱歌的

蓝眼睛，都是我的老乡

年味塞满行囊

谁也不想拿出来看看

唯有你一路不肯饶恕

那个盛产冰棍和冷酷的工厂

天不亮就被酒精消毒

再去生产一天的疲惫

午饭自备，没有节假日

看不到经过头顶的太阳

粗糙的手抓住我大把的

同情，让倾听无法瞌睡

突然掏出一块粘上阳光的胶皮糖

大声咀嚼，连同唠叨一起咽下

话题开始有了甜味，四十岁的脸

绽出微笑，却像一朵经霜的野菊

9》快递哥

三个轮子把行走的

世界支撑起来

在日月之间掌控平衡

用一泓苹果绿

把头上的天空和忙碌的日子

涂上小草的颜色

让微笑与迎春花攀上亲戚

车厢不大，却足以安放

从乡间带出的念想

小村电话捎来的唠叨

和一捆捆打包的地名

时尚与传统坐在一起

五湖四海、突然安静下来

山东和山西有时

就是一对贴心的兄弟

从雨雪泥泞走过

路很长，排满了

惊喜与期盼搭建的小站

而你 却是个快乐的过客

10》小区修车人

 

左手拎着太阳，右手拎着月亮

一次完美的组合，小街就骑着

一串铃声，汇入了繁华的大街

你像一截树桩，站在十字街头

把影子钉在水泥地上

三十年守望，让雨雪漂白了胡子

两只手像两片经霜的叶子

被日子磨黑，粗粝的裂缝

张大嘴巴，灌满了一声声咳嗽

弯下去的腰板背负天空

也背着瘫痪在床的老伴，像一个

乌黑的问号，追问着脚下的雪地

修好了别人的车子，却怎么也修不好

自己，每天都拖着一条残腿早出

晚归，让命运走在忽高忽低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