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良近作（10首）

 

◇拔火罐

 

父亲喜欢用它

拔出体内午夜的咳嗽

祖父的祖父传下来那尊

被时间碰碎后

就用罐头瓶子代替

 

从乡村到城市

一直没有戒掉这口瘾

伤风感冒我就经常用它

有时被生活撞出内伤

也要扣上几罐

试图拔出渗血的痛

 

直到美国名将菲尔普斯

在里约奥运泳池

用它紫色的吻痕换成金牌

世界才知道中国有这样一件神器

 

其实，越土的东西

越有生命力，比如从土里

长出来的胡杨 炊烟 民歌

还有我总也拔不净的

乡恋

 

◇玉米的缨子

 

藕粉 大红 浅紫

一丝丝 一缕缕

从苍翠的枝叶间

吐出璎珞，捻在七月的指间

要用八百里绿野

绣出堆金挂银的十月

 

小村不再沉寂

浩荡的风，动员青翠的叶子

为每一滴汗水鼓掌

喝彩，偶尔拎着蝈蝈的

丰收奏鸣曲走家串户

预报五谷丰登的喜讯

 

田野的火把节

就此开始，一些留守的

姑娘小伙趁花好月圆

悄悄走进青纱帐，去寻找

那颗最亮的星星

 

而一簇簇火苗，也从地头

燃上心头，闪烁在

乡亲们的眼神里，照亮了

每个拔节灌浆的日子

 

◇潮湿的眼神

 

故乡藏在大山深处

用诺敏河把乡音

洗了又洗，还有一股

来自胶东半岛的果味

 

回乡的路，已被车前子

扁猪牙铺上翡翠，走上去

就有乡思的胆汁从脚下

漫上额头，抹去鬓角的积雪

 

雨后的白桦树，用潮湿的

眼神，打量着当年目送的

孩子，就像母亲噙着泪水

趴在窗口巴望儿子归来

 

坐在土炕上的父亲

已烫好一坛沉默的老酒

醇厚的酱香替老屋

说着多年没有开封的话

 

那些写在桦树皮上的小诗

也长高长壮了，而少年的

忧伤，已被梅花鹿啃光

只留下几排岁月的齿痕

 

◇天涯月色

 

军舰驶过黄岩岛

月光洒进一只

唐朝后院的青铜杯

里面还有一泓李白

没来得及饮尽的杏花酒

 

舰上的五星红旗

飘荡祖传的风

警惕的眼睛，一寸寸

触摸涌动的疆土，聆听

大海古老的叮嘱

 

海豚跃出波涛

亲一口青花瓷上的满月

再钻回深深的母爱

跟随核潜艇去巡航

祖国蓝色的梦

 

盖上皎洁的轻纱

椰子树睡了，中国鲎睡了，机场睡了

只有灯塔擎起辽阔的祝福

照亮不同国籍的平安

默默无语，一路相送

 

◇迟到的秋雨

 

久立的渴望

终于得到沐浴

干裂的时间又重新回到

生命的根部

 

急匆匆的节奏

像驿道上赶考的书生

也像诗人在键盘上

敲打的灵感

 

父亲趴在窗口

遥望隔着夜色的玉米

烟斗里的星星

忽闪着越来越亮的眼神

 

雷电语调诚恳，检讨着

迟来的过错

大地越洗越香

焕发出五谷丰登的味道

 

小城次第打开灯光

窗明如月，为拥挤的恩泽

照亮来路

 

◇秋野

 

寒凉比草木要深

鸟鸣被风吹远

遍地老绿，呵护

成熟的果子和玉米

一把稀疏的胡子

 

蝈蝈已成为北方的一个

虚词，只有在诗歌里

才能听到类似乡恋的

梵音，干旱的土地

裂开嘴唇，却不肯抱怨太阳

 

采蘑菇的小背篓

倒扣于时光深处

那条桦林小路已荒芜

成群结队的野鸡

扶老携幼，从我眼前疾驰而去

 

◇马莲草

 

被镰刀放倒的

还有不知疲倦的风

一刀挥去就结束了

一生翠绿的摇曳

 

尔后，被挂在怀想里阴干

等待端午被当做一根根

泪湿的绳子，扎紧从汨罗江

入水，一直不肯上岸的节日

 

暮春那簇蓝色的火苗

早已被暑热熄灭

却点燃了杜尔伯特草原

套马杆舞动的传说

 

此刻，我把一捆被枣红马

亲吻过的马莲草在阳光下

摊开，一滴滴绿色的血

还在灌溉脚下这片黝黑的土地

 

◇沙果

 

沙化的大地

你是一块绿色的补丁

与北方的蒿草一起长高

在秋风里举起一盏盏火红的灯笼

 

咬一口酸甜，让爽脆的口感

把苦涩压下去，用农家多味的

日子，为秋天演示唯美的表情

 

同秋阳一起装进柳筐

装进小城收获的梦境

用熟透的念想点亮福祉

为大街小巷镶嵌两道玛瑙的花边

 

◇浅秋

 

浩浩荡荡的玉米林

铺天盖地的大白菜

为金镶玉的大野写意

 

芦苇弯下身去

在小河照着镜子

梳理一头花白的秀发

 

空旷的麦田，成为

野性的舞台，小草蚂蚱纷纷登场

延续没有掌声的表演

 

父亲磨亮一轮弯月

别在腰间，在田头

搓一把就要熟透的星星

 

一个喜欢写诗的人

站在稻香里

遥望春天的自己

 

◇河魂

——写给马新潮*

 

我与你曾在

一列赶往大西北的

绿色车厢邂逅

 

你捧着一位农民的诗稿

就着一根黄瓜

咀嚼乡村的韵味

 

我坐在你的光环里

路不再遥远，而你却捧着夜晚

直到读成黎明

 

至今你还不知道，有一场雪

一场来自北国的雪

正在你的上铺，迟迟不忍飘落

 

此后，跟随你的诗行，趟过

你的爱河 幻河，以你乡村的一些形式

想像你一样，留给世界

一个鲜活的青春印象

 

而你还是走了，来不及看一眼

故乡的原野，在秋日一个低调的下午

走成了一首黄河抒情诗

走成了一尊诗体的河魂

 

*马新朝，河南省唐河人。原河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河南省文学院副院长、河南省诗歌学会副会长，曾供职于河南省文学院。17岁入伍，1984年转业至《时代青年》杂志社，2005年调入河南省文学院从事专业创作。出版有诗集《爱河》、《青春印象》、《黄河抒情诗》、《乡村的一些形式》、《幻河》等，报告文学集有《河魂》、《人口黑市纪实》等3部。作品曾入选多种文学选本，有的还被翻译到国外。曾获得过《莽原》文学奖，《十月》文学奖，第三届河南省政府奖，长篇抒情诗《幻河》获第三届鲁迅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