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组诗）

诗/北国雪

 

1《黑黑的小村》

 

故乡的小村是黑色的

黑土  黑陶  黑红的微笑

抓一把黑色的乡情

就能攥出鸟语花香，摘一枚

黑木耳，就能听到山路上

岁月骑着梅花鹿远去的蹄音

 

黧黑的父亲，从黑土地里刨出

一片憧憬，撒下种子就能拱出

嫩绿的春天，长满收获不尽的土豆

玉米和一家七口风调雨顺的日子

 

松林旁  奶奶的坟茔

黑土上长满茂密的思念

春绿秋黄，在祈愿中轮回

护佑一个长长的梦

 

黑崴子，低矮的小村

为我铺开无边的夜色

用青春的犁铧，翻开沃壤

挖出命运的金子，于穷途末路

搭上开往黎明的小火车

 

黑黑的故乡，黑黑的土地

黑黑的亲情，像一块黑玛瑙

挂在胸口，让我用一生慢慢打磨

 

2《坐在土炕上喝酒》

 

坐在同窗的土炕上喝酒

每个话题都是热的

 

三十年前的友情

被滚烫的下午，烙出细密的

汗粒，灌溉一片回忆的麦子

 

鸡犬之声，这熟悉的方言

为人间佳话，配上画外音

小花狗还在热情洋溢的致欢迎词

 

绿野铺进无际的阳光

雨后的空气，鲜嫩如刚出土的

秧苗，摇曳一股彩虹的味道

 

端上桌的蒲公英曲麻菜咸鸭蛋

还有沾满露珠的笑语，都是绿色的

就像那段一起趟过的青葱岁月

 

一杯接一杯斟满不舍

黄昏的落日，一脸酡红

只有一户人家的村庄早就醉了

 

摸一摸土炕，把指纹留下

把从城里带来的问候牵挂留下

在夕阳下转弯，把背影留下

 

3《沉默的黄昏》

 

诺敏河的黄昏，天籁

淹没了村庄，点燃季节的

达子香，掀起晚霞的潮汐

 

父亲蹲在老榆树下

用爬上山墙的犁铧

独自翻耕着回忆的麦子

 

那根挂在屋檐下的牧鞭

像一条生长脚印的瓜藤

还在远去的牛哞里追赶一场春雨

 

父亲老了，岁月以另一种

方式和他说话，而村庄却愈加

年轻，那些我不认识的白桦树

已长成故乡的另一个地名

 

草参花深处，残阳如血

炊烟像时间跋涉的软梯

弯了再直，延续着村庄的主题

晚风吹来，暮色里的鸟鸣 一动不动

 

4《遥望村庄》

 

村庄老了，道路

像六婶的两腮，凹陷下去

岁月抽空了小河甘美的乳汁

稀落落的炊烟累弯了腰

再也挺不直空旷的寂寞

 

远行的我，只把乳名

系在一根狗尾巴草上

春绿秋黄，摇曳着故乡的唠叨

偶尔从都市寄去一沓

用汗水兑换的牵挂

也买不到我越来越薄的影子

 

藏在那口老井的硬币

经常挂在天上，每月只圆一次

啃一口就喂胖了乡思，给梦

打一张车票回家，却安不上鼾声的轮子

 

电话传来的乡音，换了一茬

又一茬，声音越来越小

就像悬在蛛丝上的露珠

而我永远颠簸在回家的路上

 

5《山村黄昏》

 

漫山晒蔫的欲望

悄悄绽开花蕾

让小村露珠里的星星

睁开眼睛

与夏夜的灯火对望

 

红松林有风声走过

攀上小楼的屋檐

碰洒了新婚的酒杯

把坡上的葡萄 苹果灌醉

 

扭秧歌的唢呐

奏响群山的静默

小黄狗蹲进七月的瓜香

拎着肥大的舌头

掂量着日子的福度

 

玩微信的爷爷

把一勾新月

拉进朋友圈，转发给

远在天涯的孙子，顺便带上

奶奶在鞋底上纳了又纳的叮嘱 

  

6《回 乡》

 

村庄,在山的那边

茶青色的池塘,倒映

远不可及的事物

一只鹰从自己的影子飞过

 

群山之中

那些熟悉的橡树

用无序排列的热情

演唱一首七彩秋歌

 

夕阳喜欢坐在山顶

倾听流水

而此刻有一片云

正从泉韵的夹缝行走

 

面对山我只有沉默和崇敬

风吹过来，万物之心都在颤动

崖柏，我生命的菩提

伸出手臂，与我相拥

 

落叶掩盖了小路的抒情

啄木鸟敲响木鱼

故乡，我心灵的寺庙近了

黄昏正提着月亮回家

 

7《手机里的村庄》

 

电话里的父亲用拐杖敲醒

诺敏河畔的小路，鹅卵石与浪花的

对话，传来故乡清澈的早晨

 

我把手机改为免提，让故土放大音量

与路边的丁香听林海晨曲，不时有鸟鸣

大段插入，引来喜鹊飞进声波寻亲

 

老邻居齐叔，发小李三也跟随父亲

从远方走来，硬朗的乡音和阵阵松涛

与我并肩漫步，融入小城玫瑰色的风

 

卖大饼卖豆腐的吆喝，还是古色古香

像二人转唱腔添加了“顺山倒”的号子

离我越来越近，满嘴都是老家的味道

 

他乡游子，乡思树上的黑木耳

旧了岁月，老了童年，听不够父老乡亲的

南腔北调，故乡说了再见，我却不忍关机

 

8《回村小记》

 

母亲的那座老房子

安坐于山谷的躺椅上

赏读一篇秋天的童话

 

打开静默的窗户

暮归的老牛

从白桦铺成的栈道走过

 

看风景的人

被黄昏的蹄音

带回夜晚的方向

 

一片褪色的枫叶

与夕阳重合

温暖，父亲经霜的岁月

 

星星，打扫干净体内的庭院

与乡村的皱纹对视

鼾声开始在月光下晃动

 

诺敏河借几缕秋风煮茶

却没有一位客人，只有我和一枚

清瘦的蓝月亮，是小村梦呓的旁白

  

9《祖 屋》

 

故乡的老屋

一个斑驳遥远的符号

在夜空下独白

 

爷爷一手带大的日子

与小村一起被拔掉炊烟

就此化为乡音的废墟

 

屋顶那些茅草的回忆已失踪

被风吹弯的月，像爷爷的

镰刀，在收割茂密的荒芜

 

一口老井张着嘴巴

惊讶于岁月的无情

多少童年的玩伴已被蒿莱淹没

 

恋家的喜鹊，还在那棵老榆上

修葺爱巢，为一方水土传宗接代

用嘶哑的念想呼唤村庄的乳名

每次回归，总怕在蛛网的琴弦上

听到瞎子四叔二胡里拉出的忧伤

而瓦砾走过的风声，却像李婶的呻吟

 

几只黄鼠狼告别空荡荡的粮仓

拖儿带女，走在逃荒的路上

就像当年带着一家老小闯关东的爷爷

 

10《紫色的马蹄莲》

 

被开水浇灌的孩子

整个胸部

开出一串紫色的马蹄莲

 

这个留守男孩不到三岁

当奶奶从稻田归来，最后一声

尖利的哭喊被昏厥撕断

 

整个小村都放下锄头

围拢过来的还有几条

泪水盈盈 收回舌头的土狗

 

一辆马车，拉起一路烟尘

沿着荒芜的村道向最近的医院

求救，几位老者雕像般站立村口

 

那个躺在灶屋的暖水瓶 碎了

一声爆裂的脆响藏在蓝色的

塑料壳里，看起来还很完美

 

小村又恢复平静，躲进林荫的

喜鹊遗忘了煽情的台词，狗们

又伸出舌头舔着火辣辣的下午

 

感谢选编：

独孤一泪主持|今日诗歌•第660期 http://blog.sina.com.cn/s/blog_a4fefa0e0102wpl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