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雪近作（10首）

◎一棵老树

 

太阳的X光透过老树的

叶脉，一个绿色的世界

正用均匀的呼吸扭紧

蛛丝的琴弦，清洗鸟语花香

 

挺拔的躯干，依旧

如翠绿的喷泉，鼓荡

六月的风，举起一片蔚蓝

勾勒春天在体内拔节的脆响

 

盘根错节的根须，握住一方

沃土，打造自己和蜜蜂蝴蝶

还有蚂蚁的家园，在年轮深处

搭上梯子，继续向苍穹攀缘

 

撑起一片浓荫，让老人孩子

坐进童话，听七个小矮人的故事

或弹琴 写诗 望月，从欢声

笑语摘下紫色的星星 酿酒

 

◎风在说

 

风是不会说谎的

每一句话

都以透明的音质

在岁月的骨节点题

 

当在时间的屋檐下

吹响排箫，就会把月亮

从一本日记里唤醒

与星星进行一次无言的对白

 

即使在湖面上一次次

点破季节的皱纹

也要给渔歌帆影

在夕阳下修好辉煌的栈道

 

风走过大野，掀开

被箭簇戳穿的历史，每一滴

风化的血迹，都有一声声

咸涩的呼喊指认遥远的见证

 

风从杜尔伯特草原走过

从端坐在奶香里的蒙古包走过

用草浪谱成柔软的牧歌

唱给翠绿的蹄音 辽阔的吉祥

 

◎父亲的诗

 

父亲不会写诗，却发表了

一首首长诗，出版了一部部诗集

 

他用故乡的山水做纸

以一棵棵小树为象形文字

在诺敏河畔写下了一行行翠绿的诗

 

有些文字从谷底爬上山崖

意象险峻，大气磅礴，山风

过处，林涛阵阵，响遏行云

 

那些由樟子松吟成的短句

日夜簇拥着奶奶的坟茔，让思念

一寸寸长高，护卫着墓碑上的微笑

 

那片植于风口的白桦，被风

吹弯了岁月，却还像驼背的父亲

挡住风雪的呼号，抱紧了河边的小村

 

沿着大山的气韵，悦读或朗诵

父亲晚年种下的诗，每一首

都清新隽永，就像浓荫下山里的日子

 

◎大野的风

 

蓝色的质地，弯成

胡吉吐莫杨树林的长弓

把黑骏马的蹄音，射向

杜尔伯特辽阔的牧歌

 

从蒙古包和古战场

走过，浩浩荡荡的草浪

推着奶香的漩涡

向连环湖畔七彩的花海奔涌

 

挥一挥手，拦下一片

云彩，插上一束马兰

快递给远方打捞太阳的钻塔

让隆隆的马达，穿越

历史的骨缝，直抵白垩纪驿站

 

飞扬的牧草，被马头琴

一遍遍梳理成翠绿的呼麦

摇曳花香，扯动牧人油亮的

衣角，在地平线的弦上

反复打磨岁月的颤音

 

◎避雨

 

下车的时候，我跑进雨里

密集的雨点像一群小狗

在身后紧追不舍

 

我停下，雨还在追赶远去的

车流和几朵被旗袍袅娜的花伞

 

躲进一顶红色的帐篷

里面坐着一首盛开的《茉莉花》

和一位卖西瓜的女人

 

她的天空是晴朗的，就如

她脸上被音符托起的微笑

 

她搬给我一把擦了又擦的凳子

上面她有的体温，还是热的

 

她说起故乡，说起故乡的干旱

然后夸雨，就像夸摊位上肥美的西瓜

 

我决定等下去，等她把雨夸成

一座湖一条江，让口渴的乡思喝个痛快

 

◎与往日书

 

往日越多，来日就越少

一生的距离

就在来往之间

 

本不想打开上了锁的

记忆，那里除了幸福的

苦难，就是苦涩的甜蜜

 

半生都在冰雪里行走

连影子都是白的

 

只有留在小兴安岭的

那本日记是在煤油灯下

蘸着奶奶无声的叹息

写出了长夜的黑

日子的瘦，小村的冷

 

从达子香的早春到油花

盛开的晚秋，只觉得

时间过得太快，有许多

好梦还没做完，天就亮了

 

不用为往日举杯，那时

我还没有学会喝酒

 

◎冰雹

 

六月不再下雪，冰城也是

整个中国都在孕育肥美的秋天

 

你铺天盖地而来，用冷酷的

锤子，把孕期的果实 拔节的希望

砸出一个个流泪的窟窿

 

世纪大道的车流，松花江上的

欢声笑语，太阳岛的渔歌帆影

用千疮百孔为这个日子定格

 

翻开线装的记忆，天鹅项下的

明珠，首次被另类的鹅卵，击成

碎片，被淤塞的时间拦截了去路

 

从果戈里大街到索菲亚广场

板锹挥舞，那些强悍的身影是谁

正趟开夜晚的堰塞湖，踏上破冰之旅

 

春天又回到原点，东方小巴黎

依旧灯火辉煌，用手风琴拉长宁静

等待把备用的种子 播进黎明

 

◎同学群

 

相聚虚拟的世界

用回忆翻耕落叶掩埋的

故事，那条上学小路

已荒芜，再也找不回

拎着鞋的脚印

 

苍老的音质

带来风雪打磨的磁性

相互打探各自的日子

也说爱，那条夏天的红裙子

还穿在他的梦里

 

天涯海角，故乡异乡

都是青春的移民

唠家常 聊儿女，一晃自己

已是老人，一块遗失多年的

橡皮，擦出柔软的思念

 

都在关注一个地图找不到的

姓名，一个叫东风的中学

就像关注自己的另一个

母亲，哽咽的语调渐趋淅沥

听不清哪里又要下雨

 

◎紫色的马蹄莲

 

被开水浇灌的孩子

整个胸部

开出一串紫色的马蹄莲

 

这个留守男孩不到三岁

当奶奶从稻田归来，最后一声

尖利的哭喊被昏厥撕断

 

整个小村都放下锄头

围拢过来的还有几条

泪水盈盈 收回舌头的土狗

 

一辆马车，拉起一路烟尘

沿着荒芜的村道向最近的医院

求救，几位老者雕像般站立村口

 

那个躺在灶屋的暖水瓶 碎了

一声爆裂的脆响藏在蓝色的

塑料壳里，看起来还很完美

 

小村又恢复平静，躲进林荫的

喜鹊遗忘了煽情的台词，狗们

又伸出舌头舔着火辣辣的下午

 

◎没有月亮的晚上

 

深夜肥沃的黑，像老家的土

纺织娘的眼睛，适合播种大豆

高粱，适合把远去的炊烟

一根根捻成线，织一件月光背心

 

倒扣的海 摊开星星

晾晒时间的贝壳

我用键盘丈量思念的光年

 

猫收回轻软的爪子，偶有神灵

从树叶路过，把最后的灯 留给影子

留给一杯乡思，留给蓝窗的独白

 

陪蛐蛐弹一首古朴的谣曲

听犬吠为小城缀几朵安静的胸花

 

醒着的梦，端坐如小兴安岭的

一块石头，打磨一轮李白的明月

照亮北方以北，领着鼾声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