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雪六月诗选（20首）

 

 

1.大山的怀念

 

《山里的蘑菇》

 

一簇簇蹲在树根草丛

听雨听风，回忆那些

梅花鹿野狍子春天的故事

怀一腔幽香，等待与炊烟下

走来的指纹相遇，很想

用一条腿走路，走出

发霉的日子，为远方打开小伞

 

林荫就是家园，无论走多远

归来总在雨后，湿漉漉的季节

把所有向往，用一颗肥胖的钉子

钉在山谷，还在老地方等你

 

《山丁子树》

 

一棵树，一棵伫立山野的果树

用红艳艳的果实，打造一枚枚

红色的钉子，酸甜的钉子，钉牢

青山绿水，钉牢春风秋雨，把自己钉进

花香鸟语，明月清风，默默坚守一生

 

水果家族的小丑，却年年上演好戏

春天开花，夏天结果，习惯了无人喝彩

忘记了自己的乳名，就像故乡的二叔

从冬天走来，向秋天走去，静静的耕耘

又酸又甜的日子，山风里，不留一个脚印 

 

 

2.甜蜜的核桃

 

两个越长越像的人

染上了同样的病

喜欢玩

 

那年休假，与妻子交替驾车

去寻找远方的家

苗寨共舞，傣家对酌

留下一串彩色的回忆

 

青藏高原，看牧民放羊

与藏獒遭遇

草上飞奔，尾气留下一路牙痕

才从犬吠里突围

 

又一起走进深秋的大山

从林海打捞野生的核桃

半袋子笑语，一袋子甜蜜

带着快乐的清香回家

 

文玩，哗啦啦，四只手竞相揉搓

搓开了岁月的皱褶

搓开了青春的回忆

把两个人的日子搓得又红又亮

 

 

3.姐 姐

 

再过两年姐姐就60岁了，年逾花甲

眼睛早就花了，头上已经结霜

身居廊坊温煦的和风，姐姐的冬天来的过早

 

年轻的姐姐是大野的百合

山里一朵最美的花，却过早枯萎

再也不敢到故乡的诺敏河照那面诚实的镜子

 

姐姐把好看的季节移栽进孝心，为帮父亲

养家，读完小学，就跋涉在打工路上

步步向南，用汗水浇筑一行趔趄的脚印

 

从保姆做起，送报，卖鞋垫，收废品

身影行走于繁华的角落，像大都市的麻雀

越飞越低，低过晚秋的落叶，低过午夜的叹息

 

姐夫看透了世界，就索性闭上眼睛，再也不想睁开

姐姐带着三个儿女，站在十字街头叫卖枯瘦的日子

声音越来越小，而我只能在远方擦拭遥望的泪眼

 

 

4.夏日深

 

故乡的小城再次被绿色的匆忙淹没

苍翠的日子挂满樱桃和草莓的眼神

走在朝拜麦香的路上，早已汗流浃背

 

春天恋爱的喜鹊，已成为老夫老妻

几个黄嘴儿女，围着祖传的宫殿试飞

与南航空客骄阳下的影子擦肩而过

 

又一批天之骄子，背上行囊远足

从鲜花盛开的青春出发，穿越夏荷的诱惑

搭乘命运的列车，一路颠簸，走向漫漫人生

 

大街流行红布伞，粉裙子，阳光的大海

浮出维纳斯雕像与她迷失多年的胳膊

裸露的眸子，在赏读苹果树下一片夏娃的绿叶

 

我挤进玉米拔节的声音，为汗珠润色

厚厚的蝉鸣覆盖六月，时光却越来越薄

清晨的牧歌悠扬远去，半个月亮还在旅途

 

 

5.萤火虫

 

故去的亲人，提着灯笼

来了，故乡的夜很静

灯笼慢慢靠近孩子，然后是孩子的

爷爷奶奶和他们的父母

 

如果是个传说，夏季就少了

一个隆重的仪式，远去的

脚步，就不会踏响失眠的孝心

就不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

陷入远去的回忆，就不会

第二天清晨，起个大早，看看路上

是不是留下了新鲜的脚印

 

每个夜晚，都在重复过往

过往就在记忆中复活

其实，谁都知道萤火的故事

更相信，亲人并没有走远

 

尊崇，是一种信仰，由萤火虫照亮

小村会更加安静平和，因为，躲在月亮身后

亲人的眼睛，就在熠熠的星光里

护佑这片小草萋萋的故土

  

 

6.二叔的沙果林

 

风的脚步，穿过二叔汗湿的背心

在林间蝴蝶与蜜蜂的翅膀上行走

二婶从小米粥升起的云雾里

抬起头来喊二叔吃饭，漫山的鸟

争相应答，回声被远山弹回，纷纷落入溪水

惊醒了昨夜游进银河的鲤鱼

 

二叔骑着摩托带回一路花香

沙果树睁大绿色的眼睛，向主人问安

小黄狗跟在轮子后面，叼着快乐奔跑

树上的叶子，捧着露珠，给早晨敬酒

两千棵希望，泡进曦辉洗澡，体香弥漫山谷

 

一镐镐刨出来的林地，磨碎了上千个日子

一盆盆汗水浇下去，石头开始发芽

二叔把一株株梦想连同自己植入风雨

八年耕耘，绿了山水，驼了筋骨，人还像一座大山

巍峨苍翠，养活了一片死于远古的岁月

 

从葱郁的沙果林走过，小黄狗一直把我送到河边

山色空濛，阳光翠绿，而我和我的影子却愈加荒芜

 

 

7.紫   菀

 

一回回叫你的名字

马兰让画眉应答，牛羊都停止了咳嗽

露珠煮沸了你的衷情

 

一个草原女孩的名字

骑着骏马送给了草原

送给了你，而一位女诗人与你同名

你在她的每首诗里，成为副题

 

只是，你的花季

选择在秋霜之后

喜欢阳光，也不惧怕寒冷

你与我最爱的菊花是孪生姐妹

 

赶着无边的草浪来看你

你用绿叶的手掌

鼓响我的目光，有一只蝴蝶

从你的芬芳落进我的呼吸

 

归来，没有带走一丝风

只把一次次回首

种进了留给你的脚印，希望梦里

有一缕幽香沿着我的足音，从远方

飘来，陪我悦读有你名字的那部诗集

 

 

8.我曾在西湖迷路

 

我在南屏晚钟里走失

保叔塔领着我偏离西湖

牛皋墓又瘦又小蹲在竹林

挡住了夕阳的去路

 

天越来越暗，远处传来

《十面埋伏》，道观的围墙

围不住尼姑的眼神

我跌跌撞撞的影子遭到围观

 

一条草蛇与另一条草蛇缠绵一处

枯叶为床，脱去戏服的传说

流落乡野，陶醉于世外桃源

 

迷途中，想象苏堤春晓、曲苑风荷

更留恋乡间的古朴与方言的敦厚

把名胜反过来看，也许会与古人相遇

去客串一个捕蛇者或岳飞将军的马夫

  

 

9.采野山杏

 

稠密的果实，挤满六月

大地所有的苦，都被你包揽

风中竖起的叶片，是你

绿色的耳朵，日夜倾听

漫山遍野还有多少黄莲的叹息

 

去年就说好，今天再相约

扎上蓝天的围裙，走向你青青的

日子，去采撷你无言的凝视

我懂你，睫毛下厚重的嘱托

 

把你一桶桶的泪滴带回家

留下露珠鸟鸣和达子香野百合

留下叮咚的泉韵与清风明月

留给你，坟茔里爷爷讲不完的家史

 

用枕头收藏你山一样的情怀和清芬的

过往，给生活降火，为炎夏消暑

夜晚，枕着你的牵挂入眠

听你再吐心曲，品味天下的苦涩

 

 

10.晨跑

 

一场

人生的马拉松

跑，只是一种形式

 

足音，插播的早晨

我是移动的风景

 

前面的脚印

是道路

后面的影子

是回忆

 

我在两者间

跑了大半生

却没有跑出自己

 

绿荫下

两串翠绿的鸟鸣

似已合二为一

 

 

11.香蕉的记忆

 

20岁那年第一次吃到香蕉

一弯新月，被黄金包裹

是平生最豪华的相遇

 

只是，黄金过于坚硬

即使卖力咀嚼，还是硌掉了

猎奇的兴致，连同那段肥美的肉身

一起被扔进遥远的记忆

 

直到又一次重逢，才读懂

那件外套的内涵。其实，许多事

都有自己的奥秘，想要破译

就要剥去那层漂亮的皮

 

 

12.我爱这土地

 

丰腴肥美，最是小兴安岭

我魂牵梦萦，深深挚爱的故土

她走过野狍子梅花鹿香喷喷的蹄音

跳跃着火狐狸东北虎斑斓的野性

 

也曾饱受战乱与山火的蹂躏

永冻层之下，还回荡冰冷的枪声

抗联战士的骨头，长起来的白桦林

与松涛呼应，护佑峡谷间绿油油的日子

 

诺敏河苍翠的汁液浇灌千顷福祉

灌溉返青的历史，每座山峰都是一头骆驼

承载苍凉贫瘠的过去和富庶巍峨的未来

让跋涉成为林海雪原走向春天的远征

 

我就是大森林里生长的一株山丁子树

无论置身何处，都魂系那片大山的血脉

开花结果，擎起一片绿荫，用渺小嫁接伟大

把冰雪化为红艳艳的风景，给岁月粒粒酸甜

 

 

13.周末，去踏青

 

小区无人打扰，鸟鸣还在安睡

晨练的足音踩着曦辉路过

稚嫩的阳光一片片躺在绿叶的小床

 

昨天的忙碌已交给落英，城市的梦

早已醒来，在梳理新的构想

周末的键盘，已敲开露珠打湿的门扉

 

骑上六月的风，去郊外踏青

把快乐挂上画眉的翅膀

任时光在草原之上轻歌曼舞

 

约上紫菀百合走进忘忧草马兰花

与夏日一起绽放喷芳滴翠

春天的后面，我是留守的春光

 

用淹没羊群的草滩，拓印另一个自己

让鲜花镶边的“大”字，朗读叫天子的呼唤

卸下身心的喧嚣和石头，渗入旷野的辽阔

 

让自己归去，把心留给滚滚的草浪

留给成吉思汗的战马曾经驰骋的远方

 

 

14.麦子，约我去踏青

 

记忆像被麦芒刺青的胳膊

每到六月，都被晒出麦香

童年的歌谣融化在麦海的绿浪里

化为蝈蝈朗诵的唐诗

 

妈妈蒸出的开花馒头

是我上学的午餐，它来自

汗水浸泡的麦田和父母

用土豆野菜兑换的日子

 

故乡的麦子，还在青春期

而父母已老成村头百年山榆

佝偻的身子，弯成七月的麦穗

让我一次次藏起那块磨刀的月牙石

 

麦子，又一次向我发出踏青的邀请

带着思念上路，陪父母去看望风华正茂的麦子

走回青葱岁月，却丢失了当年的韵脚

父亲又捉来一只蝈蝈，让我替他送给城里的孙子

 

 

15.安静的绿

 

森林从雨中出浴

鸟鸣开始打盹

安静的绿，掬露而来

 

油城小区，端坐花丛

微醺的笑意荡漾芬芳

每片叶子都在弹奏苍翠惬意

 

一盘象棋，将住了喧闹

楚河汉界在恬静里休养生息

皱纹，绽放芍药的花季

 

一本书，在楼上轻声诵读

白发飘逸高山流水，音符

尽染北国神曲，声声慢，滴绿

 

汽笛，被林带锁进远方

快乐，让花蕾打开绚丽

生活的静美，在林间酿蜜

 

 

16.请父亲过节

 

请父亲过父亲节

80岁的年龄咀嚼不动过多的时尚

还是沿着老路，去黑鱼湖垂钓

用一杆竹香，钓一湖碧波

 

父亲喜欢这片水底蓝天

曾与钻塔一起从沉睡的地心

钓起一轮液体的太阳和一个

叫做大庆的名字

 

草原用古老的蒙古舞迎接

芦苇的仪仗认出了老战友

伸出绿色的手臂，拉住衣襟

抚今追昔，铺开大野的绿毯

 

甩出一声鸟鸣

拉回一串笑语

银色的鸥鸟展开蔚蓝的晴空

装不下一天浩淼的惬意

 

父亲掬起满湖山色，洗脸

一捧捧泉韵染绿两鬓霜花

填平了岁月的沟壑，一枚枚夕阳泡进

眼角额头的水珠，沐浴冲凉，久久不肯归去

 

 

17.那棵糖槭树

 

相识于碗口粗的年纪

站在门前守望来来往往的乡音

我的自行车曾拴住你的梦境

勒疼了你对星辰的记忆

 

一对对情侣，坐进绿伞

陪你走过露水打湿的夜晚

我在你身旁，浇灌或对视

用指纹与你的肌肤久久攀谈

 

风风雨雨，你已步入中年

坚定不移的秉性，恪守故土

躯体却凸起一道道伤疤，当年的

抚摸为什么成了你最深的痛

 

从风华正茂，到两鬓斑白

我们并肩走在时间的路上

而你还春深似海，每每从你脚下走过

你仍如从前，给我越来越多的掌声

 

 

18.读诗的日子

 

学习写现代诗不足一年

而读诗的日子却已四十余载

在大山里生活，流动多于安坐

就把精彩的诗作，刻进记忆

留给采伐与农耕的劳碌朗诵

 

遥想那场大雪，拉起砍柴的爬犁

牛一样拉倒山林，一首《沁园春.雪》

陪我渡过一个艰辛而浪漫的冬季

 

带着《卜算子.咏梅》上路，开怀

放歌，在梅花山的梅花雪里

我被一个袅娜的长镜头拍进了婚姻殿堂

 

奶奶，是我最早的诗学教练，呀呀学语

就在诗海临波，首首阕阙填满童年的快乐

对奶奶的报答是我心血挥洒的《祖母绿》

 

诗与心可以执手同行，诗与灵魂可以相互

拥抱依托，进入新浪诗苑，读过那么多好诗好人

让我在诗国漫步，开始了诗意人生

 

即使步履蹒跚，也要跟上你靓丽的影子

读你的《当日搜歌》，吟我的诗香岁月，用你诗意的

心跳，引领我奋进的行板，天天与你共勉同乐

 

 

19.刮大白及其他

 

一所老房子，装满过去的影子

新的故事还在复制那把刚换的钥匙

一些薰衣草的味道，让人按不住想象

涂着红唇的旗袍不时从镜子里走来

 

一切都由装修操劳，给用旧的岁月

刮一层大白，一抹子下去，昨天开始一寸寸

剥落退却，被翻新的时光，铺开阳光的清芳

目送滞留的笑声和厚重的梦呓渐行渐远

 

那双粗糙的大手，用真草隶篆的笔势

把留恋勾销，刮出细腻的磁光，白给我看

而我却想翻开白的背面，看看逝去的日子

怎样被一遍遍熨平去污或轻轻覆盖

 

让我想起自己的过去，一头高粱花子

换上西服革履，却改变不了乡土气派

就像邻居改嫁的狗剩媳妇，偶尔还悄悄回来

穿一身簇新的嫁衣，来看望失去儿子孤苦无依的公婆

 

 

20.父亲的肩头

 

父亲把命运交给寒冷苍凉的小兴安岭

把一家的命运放在自己的肩上，走过

八十载山路，压断了一层层健硕的年轮

 

曾经的教鞭，被一场浩劫折断

也折断了父亲在大山“救救孩子”的梦想

于是，扛起油锯走进风雪弥漫的采伐号子

 

一次次躲过“顺山倒”砸碎山梁的呼啸

却躲不过压在肩头的原木和饥寒交迫的日子

抬起一座座高山，还有更远更峻的山峰

 

用一桶桶汗水，换来稀薄的高粱米粥

浇灌几个孩子的希望，即使滴水成冰的冬夜

也要赶走疲惫，为儿女恶补残缺不全的功课

 

那年春天，几个赶考的学生，相继接到

大学录取通知书，父亲才敢病倒在床

昏睡三天三夜，也没能补回亏欠半生的睡眠

 

曾经的梦幻已成为大都市的白领，而父亲的肩膀

早已倾斜，就像故乡那一幢幢年久失修的老屋

无论怎样支撑，也扶不起那些苦涩沧桑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