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不了情（12首）

              文 //北国雪

  *故乡冬至节

卡在峡谷间的白桦屯
被山梁偷走了一袋烟的黄昏
提前拉上最宽的夜幕
在雪人的怀里插上新蘸的冰糖葫芦
为十七户人家的甜蜜祈福

早晨就忙着准备晚宴
宰杀育肥的节气
肉香漫进隆冬的鼻孔
雪花伸长柔软的舌头
舔舐小巷曼舞的酒香

推举德高望重的长辈
背上虔诚煮熟的敬意
向隐身密林的山神恳求护佑
同族的孝心，跪拜祖先的灵牌
用亲情捂暖一年的误解与操劳

点亮冰灯里金灿灿的民俗
碗装的节日冒出热腾腾的喜气
醉意碰出欢聚的脆响，自酿的高粱烧
融化心底的冰凌，一泓春水
从额头的田垄流进大山的迷彩

锅里翻滚着酸菜馅饺子
洁白的时令被煮得滚烫
舀满最后一坛香醇的祝愿
笑语已把明天的吉祥一寸寸拉长

  *飞雪诺曼底

风剑劈开松涛的翠玉
月亮醉卧厚厚的梦里
午夜，白嘴鸥又组织一场偷袭
疯狂登陆山村诺曼底
一路八面埋伏 攻城掠地

清晨，安营扎寨 宿营稍息
我走上天鹅绒铺开的晨曦
咯吱咯吱 足音在讲述童话故事
心却融进了云朵的神秘

恍若走在天上 眼前云雾迷离
捡几枚孙行者留下的脚印吧
给孩子装点白雪公主的鞋架
让山里的日子与神话腹语

小村披上洁白的婚纱
紧挽吐着烟圈的日子走进蜜月
狼狗拉起一串爱斯基摩雪橇
载上朝阳去清炖滑雪场香醇的生意

红尘滚滚 物欲痴迷
小村气定神闲 雪花写意
雪藏的岁月温润 晶莹 洁净
一朵雪莲正待喷芳吐绿

  *故乡的母树林

兴安岭冰雪世界
你是春天的唯一
滚滚松涛煮沸严寒
三百里大山激荡母爱

一脸松针的胡须刺破隆冬的眼睛
本该是森林的男子汉
竟化身母亲，繁衍青山碧水
让一颗颗松塔成熟夙愿的舍利

把心扎进岩石的骨缝
挽起翡翠的发髻，穿上粉红长裙
在苍凉里扭开绿色喷泉
为子孙熄灭风口决堤的寒流

三百载情潮，千山凝翠
多少以往，从苍鹰的翅膀掠过
而你的子嗣已铺天盖地

我曾贴近你澎湃的呼吸
攀上云朵，采摘经霜的季节
风雨如磐，青春跌落低谷
你用松脂为我缝补年轮的暗伤

怀揣松鼠毛茸茸的音符
挽起悠远的鸟鸣，你走向苍茫深处
浩浩荡荡，耸起一路岁月的骨骼

  *雪原落日

前赴后继的雾霭放牧无垠的苍凉
北风甩着刀子踩过芦苇的祷告

横亘向西的兴安岭举起林涛的斑斓
迎接紫色残阳咬破峰峦的滴落

别在树枝上的依恋留下血色凝望
抖落一身的征尘涂抹黄昏的空茫

寒鸦静默，见证走向深冷的瞬间
梅花鹿逃逸惊恐，沉入折叠的深海

几缕炊烟抽不动失血的旷远
放低委婉的身段提前点亮灯盏

我用目光擦亮星子，犬吠用黯哑抚摸我
雪野在苍茫里隐身，小村在酒杯里显影

辉煌的跌落，积蓄辉煌的升起
永远的喷薄，只是村外流浪的梦呓

  *移植的故乡

故乡盖着松涛的被子
在黑崴子的泉韵里做了百年好梦

那面膏药旗射出的子弹
差一袋烟功夫与小村擦肩而过

抗联的战马啃过后山的人参草
大刀砍出的风声撕裂千里冰封

野狍子梅花鹿常来玻璃窗前照照镜子
野鸡偶尔误入家门蹬翻满村笑语

野兔松鼠小溪走进我童年的画框
一村子的藏书喂饱了我少年的神往

就在那个早晨，故乡被连根拔起
移植进山外一片新崛起的楼宇

消失的炊烟又长出一片松林
浓郁的乡恋被封存进苍翠的山魂

而祖父还躺在村口的山坡上
守护故乡的以往，呼唤山外的回忆

  *故乡的松籽

风雨磨砺的珍珠
冰雪浓缩的春天

琥珀里酣睡的绿风
贝壳中沉默的喷泉

百鸟的鸣啭等待录制的音碟
小鹿野兔期待撒欢的乐园

星辰的佛塔 松涛的舍利
岁月的标点 青春的原版

游子的牵挂 故乡的叮咛
炊烟守望的期待  雄鹰盘旋的致远

父亲在云雾里打捞的半个日子
母亲的茧花反复叠印的酱醋油盐

我在胸口种下一粒浑圆的松籽
靠近心脏 让她倾听澎湃的思念

  *楚衣飞雪

兴安岭山水留白
一夜楚衣飞雪
那么多颜色，只选择皎洁
温暖如唢呐吹奏的好日子
厚实  洒脱  披上干净的岁月

松针挑起思念的小令
婷婷白桦荡漾神往的眼波
诺敏河用水晶为我收藏
潺潺涓涓，日夜不息的情歌

骑上雪橇的梦
采撷碧玉镶嵌的云朵
给你的衣襟缀上缠绵的暖
谛听你心底流淌的春

放飞狍子，这金色的信鸽
用飞奔的蹄印在你辽阔的胸襟
扣满心型的邮戳
让喜鹊站在你的肩头
随时报告你的喜怒哀乐

我索性躺进你的怀里
镂刻一个“大”字，让恋放大音量
嵌进你的骨肉，向松柏述说
阳光下，我们相互拥抱
我和你被天地朦胧一色

  *青春曾经来过

曾用豪情托举兴安巍峨
曾用苍翠染绿故乡小河
曾路过母亲溪畔浣洗的月光
曾融入冰凌花香灿的酒窝

不用林海雪原冰川作证
雄鹰听过我云端放歌
不用流泉回放青春倒影
白桦还在我的小诗里揣摩平仄

山坡上和青松一起植下蓬勃
伐木号子与冰雪一道跪卧起坐
风雨中伴自行车接送晨昏
油灯下驾小舟去丈量学海辽阔

磨破的工服，汗湿的疲惫
老茧打磨的琥珀，渗入骨髓的性格
曾经来过，没有在风雨中沉落
曾经来过，怀揣梦想染满天酒红曙色

  *故乡的母亲河
   诺敏河,故乡的母亲河。蒙语：青绿的河流，日夜灌溉我生命的绿洲。 ——题记

草原的猎人从兴安岭驰过
赠送你一个蒙古女孩的名字
青绿的河流，镶嵌北方的翠玉

甘冽从严冬的骨缝流出
融化冰雪的记忆，濯涤千年沉思
用碧绿的乳汁灌溉流经的岁月

沉没了撮罗子扣响的枪声
亲吻两岸翠峦叠嶂的倒影
拥抱怀中搏击蓝天的苍鹰

用融化冰排和心事的柔情
不断翻洗我汗湿的青春和隆冬的向往
把奔腾的生命注入繁衍富裕的村落

簇拥河畔白桦玉立的憧憬
在浮苍滴翠的世界
我告别伐木人最后的花季

用握别故乡的双手
掬起你不舍的泪光，储满心灵
在油花盛开的城市铺开漫长的征程

在你流淌的期盼和叮咚的祝福里
每一朵小花都珍藏着蜜蜂初恋的密码
每一片沙滩都叠印着双双相挽的浪漫

沿着你爬行的皱纹，踏着泛黄的足迹
走回你，来阅读一座山峰成长的历史
找回松塔的风铃摇响的曾经

把游子的心贴进日夜不息的思念
让澎湃的血脉汇入你清澈的呼吸
就像小鱼游进河流潺潺的爱恋

  *这些年

这些年，我和故乡热恋
八百里时空烧成滚烫的热线
两颊荡满菊花的父母
掌控所有通讯密码
遥控清晨,消费傍晚

雪寒如箭，过早射穿
两颗年逾八旬的心荷
孝心沉重,日夜相牵
思念 惊恐 不安
击穿风雨，灼伤严寒
乡路被压成一根桑木扁担

一次次紧急集合
运筹细节，攥紧分秒
透过红十字梅花
吊起长夜，点点滴滴
让祈祷和期盼注入心泉

点燃晨昏，把小米和浓稠的愿
熬成香甜的分秒，端给夕照流年
烹饪长吁短叹，按摩呻吟哮喘
公责的承担，亲情的呼唤
寒来暑往，四季轮回，昼夜填满

无眠夜晚，漂白岁月的鬓角
频繁周折，叠加眼角的射线
截短自己的蜡烛，延长夕阳的光焰
长路漫漫，没有终点
这些年，双肩磨烂，两腿跑弯，愿只愿

  *乡  恋

乡恋是神经性偏头疼
每每发作突然 蓦然
阵发性 偶然性
在风里 雨里
摸不着 看不见

乡恋，是故乡
松涛的回响
六百里叠翠
九百里轰鸣
惊涛拍岸
山里山外 若有若无
夹在骨缝里呼唤

乡恋是挂在
故乡枝头的童真
躲过父亲的呵斥
陪松鼠采松塔
荡秋千 追蝴蝶
跌落一地的顽皮
别进皱纹舒展

乡恋是奶奶
送我的那枚琥珀
印满爷爷的茧花
含着父亲的背影
噙着母亲的牵挂
嵌入胸口
碰一碰就引爆香思
爬上心尖痉挛

  *故乡的黑陶

故乡收藏起祖父留下的
黑陶水罐和日子的碎片
把全部黑色的记忆扔进雪花灯
游手好闲的故乡从此脱胎换骨
在穿透贫瘠的黑色中涅槃重生
故乡，被绥棱黑领出大山
走进黑眼睛  蓝眼睛
紧盯不放的闪光灯
靠近景泰蓝手镯  青瓷花瓶
拍照合影

故乡，被黑玉色  汗水  惊喜
收拢，开始剔透晶莹
一万年等待  五千载传承
都被粗糙的大手掌控

熊熊火焰点燃渴望
也沸腾了跨向大洋彼岸
潇洒一回的热情

如纸的月光铺开黑色梦幻
把宁静致远刻上黑鼎的凝重
如磬的曦晖敲响畅想的黎明
将淡泊明志镂进宝塔的高耸

松梅竹菊  鸟蝶鱼虫
生活情趣  名胜风景
都在诗意的雕镂中
玲珑剔透  蓬勃葱茏

握惯锄把的茧花
伸过春的欢畅  冬的冰冷
也伸向维纳斯  卢浮宫
把白皙的世界捏得生疼

于是，故乡在黑陶上落款
走向蔚蓝的远方  昂首挺胸
拉黑了珠光宝气的白眼
站在世界的展台上
向那片融进骨肉的黑土挥手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