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品汇:雷平阳《存文学讲的故事》
(2017-12-27 10:54: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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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平阳张天寿鹦鹉边边万丈深渊吕本怀 |
分类: 美诗美读 |
微品:吕本怀
雷平阳
张天寿,一个乡下放映员
他养了只八哥。在夜晚人声鼎沸的
哈尼族山寨,只要影片一停
八哥就会对着扩音器
喊上一声:“莫乱,换片啦!”
张天寿和他的八哥
走遍了莽莽苍苍的哀牢山
八哥总在前面飞,碰到人,就说
“今晚放电影,张天寿来啦!”
有时,山上雾大,八哥撞到树上
“边边,”张天寿就会在后面
喊着八哥的名字说:“雾大,慢点飞。”
八哥对影片的名字倒背如流
边飞边喊《地道战》《红灯记》
《沙家浜》……似人非人的口音
顺着山脊,传得很远。主仆俩
也藉此在阴冷的山中,为自己壮胆
有一天,走在八哥后面的张天寿
一脚踏空,与放映机一起
落入了万丈深渊,他在空中
大叫边边,可八哥一声也没听见
先期到达哈尼寨的八哥
在村口等了很久,一直没见到张天寿
只好往回飞。大雾缝合了窟窿
山谷严密得大风也难横穿……
之后的很多年,哈尼山的小道上
一直有一只八哥在飞去飞来
它总是逢人就问:“你可见到张天寿?”
问一个死人的下落,一些人
不寒而栗,一些人向它眨白眼
微品:
雷平阳的叙事诗一直以来都被某些人诟病,但我以为不可一概而论,如这首《存文学讲的故事》,就不见得有那些人所指出的种种毛病,在某些方面还有其特有的魅力。
首先,我们可以感受一下诗人讲故事的本领。这首诗通篇似乎就在讲一个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个哀牢山乡下的放映员,他“走遍了莽莽苍苍的哀牢山”,后因“一脚踏空,与放映机一起|落入了万丈深渊”。故事中还有一个主人公,它是一只叫边边的鹦鹉,伶俐乖巧,甚至极通人性。诗人通过不长的篇幅,便很好地为读者呈现出它们的生存状态以及命运,语言描写尤其妙趣横生,其大部分来自于那只鹦鹉,作为人的放映员在语言方面倒处于可有可无。
其次,我们可以体会一下诗人还原情境的能力。这首诗通篇都在呈现,有叙述,也有描写,有现实,也有魔幻。你看,在诗人笔下,边边就是另一个放映员,它简直比张天寿本人还管事,换片时大声提醒,进山时逢人就说,以及它对所放映的每部影片名称(可能还有内容)的熟稔,让人觉得边边真是一个可爱的小精灵。而影片名称则具有强烈的时代特征,能给读者明确地提供故事的时代背景。事故发生的直接背景则是“山上雾大”,既然有时连八哥都会不小心撞到树上,这就为张天寿后来不幸跌入万丈深渊埋下了伏笔。
再次,我们可以领会一下两个主人公之间的关系以及由此所散发的温情。故事所发生的年代应在文革时期,张天寿则极有可能是一个下乡知青;他来到离家万里之外的哀牢山,从事的又是走村穿寨的电影放映,寂寞与孤独难以避免。他与鹦鹉绝不是简单的人与动物的关系,鹦鹉于张天寿而言是帮手,是伙伴,也是兄弟,我想在鹦鹉心里张天寿也是如此。在当年那个人与人之间缺乏温情的年代,边边所散发出的温情尤其让我觉得可贵,“之后的很多年,哈尼山的小道上|一直有一只八哥在飞去飞来”,“它总是逢人就问:‘你可见到张天寿?’”如此不离不弃于某些人都难以做到,“一些人|不寒而栗,一些人向它眨白眼”便是对边边行为的最好反衬。
最后,我们可以体味一下诗中现实与魔幻的融合,魔幻主要体现在边边身上。边边在换片时“就会对着扩音器|喊上一声”,边边与张天寿“走遍了莽莽苍苍的哀牢山|八哥总在前面飞,碰到人,就说”,或许还只是训练的反射,而“之后的很多年,哈尼山的小道上|一直有一只八哥在飞去飞来|它总是逢人就问:‘你可见到张天寿?’”便有了强烈的主观色彩,正是这种主观色彩让边边变得魔幻起来。这样的一只鹦鹉还仅只是一只鹦鹉吗?它分明有了人性与人格,甚至比不少人更像人。同时,这种魔幻又是建立在现实基础之上的,边边与张天寿相依为命、走村穿寨,让它变得不再是一只仅具动物性的鹦鹉,它已深深地介入了人类生活,正是这一点让它后来锲而不舍的寻找、询问变得真实可信。或许它还会以为自己有必须寻找的理由,一方面它在前面飞没将路带好,才导致张天寿跌入深渊,另一方面它又跑得太快,完全没听见张天寿的呼救,在他跌入深渊时没有任何救助,这两点让边边内疚不已。
就全诗而言,诗人除了叙述还是叙述(语言描写其实也是一种叙述),而将抒情与议论彻底摒弃,让这首诗成为了一首真正意义上的叙事诗。对抒情与议论的摒弃已越来越成为现代诗发展的方向,诗人正一步一步从诗的中心舞台退出,成为一个摄影与剪辑;他所从事的主要便是当时的记录与事后的呈现,记录显然越原生态越好,而如何呈现则需各自不同的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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