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蓼花醉酒曲香
吕本怀
晏殊有一首《浣溪沙
》:“红蓼花香夹岸稠。绿波春水向东流。小船轻舫好追游。渔父酒醒重拨棹,鸳鸯飞去却回头。一杯销尽两眉愁。”一直记得它,应缘于老家的红蓼。
红蓼又叫酒曲花,也叫狗尾巴花。叫酒曲花是因它的功用,它是老家做酒曲的主要原料;称其为狗尾巴花则源于它的形状,将熟未熟之际的红蓼花确实像极了狗尾巴,老家另有一种狗尾巴草, 结实时与狗尾更神似,颜色却过于单调,不配叫花。
红蓼为一年生草本植物,茎杆如青竹,节间膨大,青里透红,个头在一米上下,最高可达两米以上。花极小,密密麻麻挤在一起,一串串看起来匀称,修长。夏秋之交红蓼就绽放出小花,之后越开越旺,直到芦花飞雪还开得热热闹闹,或粉,或红,整体看去恍如紫色云霞,每一串则娟秀俏丽,娇嫩欲流,宛如不施粉黛的纯情女子。
南宋诗人陆游曾经写下“数枝红蓼醉清秋”,居然能让秋醉,这红蓼究竟有着怎样一种醇厚与浓烈?北宋词人晏殊则有“红蓼花香交岸稠”,一“稠”一“交”,不仅让我仿佛看到红蓼遍布两岸,而且似乎还有芬芳正扑面而来。
红蓼在洞庭湖畔很常见,田埂、沟边、湖畔、河岸,都有。它们喜欢群居,如果遇到便不是一两丛,而是一大片,一大片;不过它们还没芭茅霸道,零星地夹杂着一些其他花草。
红蓼在深秋时节往往开得正浓,颇具菊花傲霜神韵,却没谁将它当菊花那样去歌咏,去崇敬;它的花穗长长,丰润而饱满,到一定时候便深深地垂下,也很少有人在意过它的这一份谦逊。
红蓼花的好主要在它的实用,它是做酒曲绝对的主力,芝麻花,那种宝蓝色、极微小且不知名的花都只是搭头,仿佛中药里的药引;做酒曲还需糯米粉,或糯米与籼米混合成的米粉。先将红蓼花、芝麻花以及那种不知名的小花洗净、晒干,阳光会将它们的芳芬充分地逗引,聚集;再将它们混合放进石臼,使劲地捣成泥状;然后放入米粉使劲揉捏,让花与米粉充分地融为一体;最后将花粉捏成一个个小圆球,荸荠般大小,放入事先准备好的筛子或簸箕,筛子或簸箕中要放茅草或稻草,以新鲜茅草最佳。
放上一天一晚,酒曲便已发酵。发酵后的酒曲浑身长出白色小绒毛,并散发出浓烈的红蓼花香,细嗅则又有一股茅草的清香在;这两种气味的混合有些甜腻,拿在鼻子下闻一闻,母亲便大体知道所做酒曲的好与歹。
发酵后的酒曲需要晒,太阳越大越好,最好能一次性暴晒到干枯,才能避免霉变。酒曲多半会放进瓷坛中,当年即使再穷的人家,女儿出嫁也得打发几个瓷坛,以便婚后放东搁西。酒曲放进后,瓷坛将被密封,或用薄膜,或用厚布,轻易不再打开。但每隔一段时间,遇到天气晴好,往往会拿出来晒一晒。母亲说,酒曲霉变后,拍出来的酒糟就会变酸,糟蹋米不说,还让年节少了指望。
酒曲闻起来香,吃却并非好味道。当年家家户户孩子多,平时实在没什么逗嘴巴,特别馋的会将酒曲偷出来吃;只要吃下一个便晕晕乎乎,一副喝醉了的模样,倘若不幸被家长发现,少不了要挨几顶拱,或被狠拍几巴掌。
近些年来,洞庭湖畔由于意大利杨泛滥,以及除草农药滥用,许多野草、野花、野菜终于不见了踪影,即使曾经寻常可见的红蓼亦不例外。直到某一次爬云雾山,才在半腰见到了较大的一片,估计有一两亩。驴友们很兴奋,纷纷问这是什么花,我答是红蓼,并说可做酒曲,许多年轻人不认识,只有年纪相近的几位还有点印象。
我请同行的沉香君为我拍了好几张照片,同时也给她照了两张。坐在红蓼丛中,嗅着久违清芬,抚摸身边那有些瘦了的“狗尾巴”,不想离开。直到负责收容的队友一再催促,才不得不站起身,继续走没有走完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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