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作者:张二棍
微品:吕本怀
张二棍:原谅(6首)
原谅(6首)
张二棍
❖草民❖
说说韭菜吧。这无骨之物
一丛丛抱着,但不结党
这真正的草民
用一生的时间,顺从着刀子
来不及流血,来不及愈合
就急着生长,用雷同的表情
一茬茬,等待
微品:草民与韭菜,真是绝配;张二棍对韭菜特征的挖掘以及描摹,真是绝妙。但草民也有发飙之时,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韭菜与草民之间也有不划等号之时,切记,切记。
❖原谅❖
原谅少女。原谅洗头房里十八岁的夏天的呻吟
就是原谅她田地间佝偻的父母
和被流水线扭断胳膊的弟弟
原谅嫖客。原谅他的秃顶和旧皮鞋
就是原谅出租屋的一地烟头
和被老板斥责后的唯唯诺诺
也是原谅五金厂失业女工提前到来的
更年期。以及她在菜市场嘶哑的大嗓门
原谅窗外越擦越多的小广告
还要原谅纸上那些溃疡糜烂的字眼
这等于原谅一个三流大学的毕业生
在一个汗流浃背的下午,
靠在城管的车里,冷冷的颤抖
也等于原谅,凌晨的廉价旅馆里,
他狠狠的撕去,一页去年写下的日记
原谅这条污水横流的街道吧
原谅生活在这里的人群
原谅杀狗的屠夫,就像原谅化缘的和尚
他们一样,供奉着泥塑的菩萨
原谅公车上被暴打的小偷,就像
原谅脚手架上滑落的民工
他们一样,疼痛,但无人过问
是的,请原谅他们吧
所有人。等于原谅我们的人民
哪怕我们说起人民的时候
他们一脸茫然
哦。最后,原谅这座人民的城市吧
原谅市政大楼上崭新的钟表
等于原谅古老的教堂顶,倾斜的十字架
它们一样怀着济世的情怀
从不被人民怀疑
哦。原谅人民吧
等于原谅《宪法》
和《圣经》
它们,和人民一样
被摆放在那里
用来尊重,也用来践踏
微品:诗人对现实的呈现很具体,也很真实,虽有些碎片化,但拼凑起来应是目前这个社会的大部分。“原谅”贯穿全诗,具体细节呈现中体现了作者的悲悯情怀,但“它们,和人民一样|被摆放在那里|用来尊重,也用来践踏”则表达了诗人对现实的不满与愤慨。
❖挪用一个词❖
比如,“安详”
也可以用来形容
屋檐下,那两只
形影不离的麻雀
但更多的时刻,“安详”
被我不停地挪用着
比如暮色中,矮檐下
两个老人弯下腰身
在他们,早年备好的一双
棺木上,又刷了一遍漆
老两口子一边刷漆
一边说笑。棺木被涂抹上
迷人的油彩。去年
或者前年,他们就刷过
那时候,他们也很安详
但棺材的颜色,显然
没有现在这么深
——呃,安详的色彩
也是一层一层
加深的
微品:诗人用两个情境来诠释“安详”,两只麻雀,两个老人,形影不离、相濡以沫之外,更有一份安静与淡然。当然麻雀只是起兴,他真正要表现的是那两个老人,“老两口子一边刷漆|一边说笑。棺木被涂抹上|迷人的油彩。去年|或者前年,他们就刷过”,这样的场景,以及他们面对死亡(棺材)的表现,的确够得上“安详”二字。
❖不必向今天要证据❖
这是我的浩荡落日,无可争议
一条路如偈语,若隐若现
它推开荒草萋萋,从不抵达什么
流水搀着流水,越走越瘦
炊烟背着炊烟,无望升起
不必向它们索要,存在的证据
不必向人世间的温存和悲怆
索要理由。为一个人内心隐约的不安
鼓掌吧。他带着灰懵懵的影子
走过这里时,就像带着
一面永不飘扬的旗帜
不必问他的圆满在哪里
暮晚降临了,他收回影子
如一个苦涩的汉子,轻轻卷回
滩涂上的海带和盐巴
不必向今天要什么证据
心跳压着呼吸,天空压着海面
蓝磨损着蓝
微品:诗人反复说“不必”,他不要存在的证据,“不必向人世间的温存和悲怆| 索要理由”,也“不必问他的圆满在哪里”。不要过去,不要未来,甚至连今天也不要,这首诗颇有虚无主义之感觉。读完这首诗,似乎很有些压抑,正如“心跳压着呼吸,天空压着海面|蓝磨损着蓝”。
❖五月的河流❖
只有我知道,一条河流的伤痛
它在五月干旱的人间,一寸寸收紧两岸
现在,它被掠取了澎湃,汹涌,荡漾
哦,这些波光粼粼的字眼。
它消失在自我的放逐里
它干涸,它生锈,
它在下游,用一尾泥泞中挣扎的鱼
殉葬。而我,
一个越来越冷漠的人类
把浑浊的两滴眼泪
收紧。仿佛那是悬着的命
是的,我还不能为一尾鱼的死活而放纵
我不可以像一条暗藏着杀机的河流
把自己捻死在此地
——这无所忧患的人间
微品:
五月的河流,应正处于汛期,但诗人笔下的这一条,却遭遇干旱,失去了生机,正如诗人所道:“它被掠取了澎湃,汹涌,荡漾|哦,这些波光粼粼的字眼。”
河流干涸,生锈,为它殉葬的目前还只是鱼,下一个殉葬者是谁?不言而喻。但人却不自知,甚至连最起码的怜悯都没有,这只能说明人类越来越冷漠,越来越麻木。
但诗人例外,他从这条“五月的河流”感受到了杀机,他没有像某些享乐主义者那样,死到临头还“无所忧患”,但他的清醒究竟能在多大程度上解救这一条河流,解除人类所面临的危机,却很难说。
因为,如诗中这样的“五月的河流”太多,而如诗人一样的清醒者则太少,太少。
❖黄石匠❖
他祖传的手艺
无非是,把一尊佛
从石头中
救出来
给他磕头
也无非是,把一个人
囚进石头里
也给他磕头
微品:诗人将黄石匠的工作概括得很见功力,一是雕佛像,二是做房子,且均与佛相关联。他将雕刻佛像称之为“把一尊佛从石头中救出来”,有新意,也符合禅意;将救出来的佛又供奉在石头房子里,用“囚进”,很形象。诗中贯穿始终的则是“磕头”,仔细一想,中国几千年来似乎都是磕头文化,无论是解救,或是囚进,目的都是一个——磕头,磕头的背后则是国民自主意识的迷失,黄石匠也好,其他人也好,即使他们制造了菩萨与宫殿,但命运的自主权始终都不在自己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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