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品汇:余秀华《可疑的身份》
(2016-03-12 22:01:58)
标签:
余秀华可疑的身份但是我一贫如洗穿过午夜的郢中城没有蛛丝马迹 |
分类: 美诗美读 |
微品:吕本怀
无法供证呈堂。我的左口袋有雪,右口袋有火
能够燎原的火,能够城墙着火殃及池鱼的火
能够覆盖路,覆盖罪恶的雪
我有月光,我从来不明亮。我有桃花
从来不打开
我有一辈子浩荡的春风,却让它吹不到我
我盗走了一个城市的化工厂,写字楼,博物馆
我盗走了它的来龙去脉
但是我一贫如洗
我是我的罪人,放我潜逃
我是我的法官,判我禁于自己的灵
我穿过午夜的郢中城
没有蛛丝马迹
微品:
中国人一直以来都讲身份,今天更如此。比如目前的公务员身份、领导身份、老板身份,最起码也得有个体制内的身份,比如什么协会会员之类,有了身份很多时候确能得到一些保障与帮助。
但出名之前,余秀华却是一个没有身份的人,或者说是一个身份极其可疑的人,正如渔人先生所言:“余秀华没在出名之前,在村子里,她是一个身份非常可疑的人。她是农民,却因为身体的原因,不会种庄稼。她是妻子,却因为身体的原因,长时间和丈夫分居,形同路人。她是母亲,可是,儿子并不亲近她。她在村里人的眼里,也是一个身份可疑的人,她口齿不清,却还不甘心做一个傻子,甚至还写作,看书,这真是对村庄审美的嘲讽。”
或许正因为身边人都不认同她,才导致她自己也不自信,并最终写出了这一首名为《可疑的身份》的诗。
就是这样一个毫无身份的人,到了后来却哪怕上天入地也要为自己觅得一个身份;哪怕觅得的这个身份依然有些可疑,她仍然要证明自己真的有一个可靠的身份。
她没有身份,却并不意味着她什么也没有,或什么也不是。正如她在诗中所言:“我的左口袋有雪,右口袋有火。”这“雪”与“火”在我看来应分别代表着她的理智与热情,并且还不是一般人所能具备的理智与热情:她的“火”是“能够燎原的火,能够城墙着火殃及池鱼的火”,真够猛烈;而她的“雪”,则是“能够覆盖路,覆盖罪恶的雪”,亦足够强大。
除此之外,她其实还有许多,比如敏感,比如善良,比如坚强,但她所拥有的却丝毫无法惠及于自己:“
正是在这种心理支配之下,她才会产生一系列不切实际的幻想:“我盗走了一个城市的化工厂,写字楼,博物馆|我盗走了它的来龙去脉。”无论是前面的实,还是后面的虚,其实都是她不可能盗走的,但为了证明自己有一个真实的身份,她不惜在幻想里也要制造出这样的“盗走”。假如我们稍微注意一下,其中化工厂与写字楼的出现,很可能是当时的她极想拥有一个工人或白领的身份,而博物馆所具备的档案与文物功能,则很可能是在她觉得自己在现实中无法得到任何身份的情况下,向古代所进行的一次追溯与穿越。
哪怕如此这般,她依然还是没有一个身份的人,或者说她的身份继续相当可疑,这是她的纠结,也是时代的悲催。其实不止一个余秀华,直到今天依然还有许许多多人身份可疑或没有身份。正是在这样一个现实基础上,她才会说:“我是我的罪人,放我潜逃|我是我的法官,判我禁于自己的灵。”关于这两句诗的本意我以为谷冰先生的解读很到位,他以为诗人一定已经绝望到认为“我是我的罪人,因为对不起自己,自己放了自己,潜逃到别处去。我是我的法官,自己判处自己,囚禁于自己的灵魂。”
诗人已将话说到如此份上,还是无法得到他人的承认,她依然还是一个没有身份或身份可疑的人,依然没有人愿意为她所拥有的身份作证。哪怕她在梦中盗得了“化工厂、写字楼、博物馆”,却依然还是“一贫如洗”;即使她在梦中穿越回归到远古的故国,她仍然无法在时空里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或她依然无法在时空里留下任何自己活过的证明)。
在今天,身份真的很重要,没有身份便意味着没有一切;而且没有身份的人想得到一个身份不容易,即使好不容易得到了一个身份,要打消别人的怀疑照样很难。
这是一个怎样的结,又是一场怎样的劫?
这首诗就仿佛一篇寓言,最不幸则是今天,即使余秀华已经用数百首诗来证明自己确实是一个诗人,但直到今天,仍然有许许多多人还在不断地对她的身份进行质疑与抨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