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离曲（9）

文/伊谢尔伦的风

[二一]

第二天上午，审判如期举行，潘也按时出现，坐在审判庭的中心，手脚上戴着镣铐。辞坐在听审席一侧，修和泉旁边，面色阴沉。兰和诚、晓悟等族长们坐在另一侧，微微皱起了眉，若有所思。

国王玛朵布莎·缥与几个法官一起坐在主审台，其中之一是神圣联盟特派的专员。爪云王子剑摆在国王背后的专用剑架上，象征着公正与权威。

这是最高规格的审判。

 

审判过程严格遵循龙国的传统，在正式开审之前要念一堆复杂的宣言与誓词。仪式性的东西都结束之后，总算轮到各位当事人逐一陈词：

潘从头开始叙述了整个事件的过程：诚在演习时突然发令，要求阿赫琉瑟族出列与红蓝军交战。为了避免伤和气，维护家族联军的和睦团结，他默许了诚的越权行为，并参与了这场三方混战。死者是阿赫琉瑟族军官，在攻击卡拉肖克·泉时使用了演习操练时禁用的极其锋利的刃状脉附。潘前去帮助泉脱困时，也遭到了死者的恶意攻击，不慎防卫过当，误杀了死者。

最后，潘总结说，他对自己所犯下的罪行非常悔恨，愿意接受惩罚，但希望不要因此波及无关人员。

 

泉与潘没有事先串过供，也没能听见潘的陈词，他怕彼此的发言发生冲突，就只含糊地说了一下遭到刃状脉附的恶意攻击，之后卡拉肖克将军出手很快，校场上又烟尘滚滚，并没有看清太多细节——他已经被族中的长者们仔细叮嘱过，族长亲自出面帮你顶罪，你当然应该感激，但绝不能一时冲动帮他澄清，否则对你们两个都没有好处，也就辜负了族长的一片苦心。你现在应该做的，是好好保护卓妲夫人，不让族长有后顾之忧。

诚表示他查看过死者遗体的伤口，又快又利，肯定是故意的，并义正词严地要求严惩凶手。其实他知道潘不会受多重的惩罚，他心里惦记着的是兰的许诺，不是说要让那小子畏罪潜逃身败名裂的吗？他怎么还老老实实地坐在这里？

兰和辞的证词差不多，都说校场上烟尘很大，看不清到底是怎么出的事，但相信潘的为人，这一定是一场意外的误杀。

他们之外，上场陈词的还有几个近旁的士兵，证词也主要都是“没看清”，然后有一半的人要求严惩凶手，有一半的人言辞间显然对卡拉肖克·潘其人颇有好感，还有两个人提到死者一直特别敌视卡拉肖克族。

 

潘在完成自己的陈词之后就被带下场休息了，再轮到他上场时，便已经是宣判的时刻：

“兹宣判，幽龙潭神圣龙国前将纹耀卡拉肖克·潘因演习意外、防卫过当，造成妖侠纹耀阿赫琉瑟·参死亡，证据确凿，事实清楚，判处苦役五年，立即执行。”

五年苦役？潘和辞都很惊讶，不约而同地睁大了眼睛。辞首先想到这么轻的处罚或许是兰进一步斡旋的成果，却又觉得太顺利了，担心另有阴谋；潘在意的则是，这场审判中从头到尾一个字都没提跨家族联军的事情，是不是意味着那个制度确实可以保留？“不提”，就代表“没事”，就是为了这个，刚才他陈词总结时都没敢提联军，只说“希望不要波及无关人员”……

五年苦役，相比辞昨晚痛心疾首的“难道你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你去死？！”，实在是意外的惊喜。潘觉得，一定是他们一直以来为沟通、交流、化解仇恨做出的努力发挥了作用……嗯，这一定就是父亲所谓“真心有着更加强大的力量”。

 

两名士兵走上前来，潘转过身，在他们的押送之下穿过人群，离开审判厅。与此同时离开审判厅的还有十数名市政官员，对潘的判决书抄件都立即就会被张贴出去。

“呵呵，五年。回来时也才20岁。”

“说是‘苦役’，王子肯定会设法把他弄到玛朵布莎领去服刑，想必舒服得很。”

穿过观众席的时候，潘恰好听见前族长阿赫琉瑟·路灼与梅龙尼卡·栩在窃窃私语，不过他也不是很在意。可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坐在主审台上的那个联盟特派专员说：

“话说回来，我先打个招呼，过几天应该就会下正式通知了——如果三年内还是没有出现魁拔再度作乱的消息，请考虑解散家族联军，恢复正常军备规模。”

“……等一下！！”潘猛地回过头去，从两名士兵手中挣脱，拖着哐当作响的手铐脚镣奔至主审台前，“为什么？”

“虽说联盟一向很信任龙国，但龙国的家族联军长期存在，毕竟还是会给邻国造成不小的压力，最近联盟也收到了不少相关意见……”特派专员是个有点心不在焉的大叔，说完这句话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干嘛要和犯人谈这些？赶紧顿住。

 

此时士兵们也已经赶了过来，再度抓住潘。法官之一呵斥他不得无礼，辞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却没有说话，听审席上的人们忍不住地窃窃私语，而国王沉默良久终于开了口：

“退下吧，我的孩子。这些事情现在都与你无关了。”

“可是……可我们推广跨家族联军制度并不是想要威慑他国，而是为了龙国各族的沟通与团结……”潘说这些话的时候已经有四五个士兵围过来把他向外推，一片混乱中他的视线扫过听审席望见辞，辞还是一声没出，却已经愤懑地坐了回去。四目相对之时，潘从辞的眼神里读懂了他的意思：

你在这种地方跟这群人说这些事情又有什么用？龙国的团结，谁在乎？

 

这时候的审判厅里有点过于热闹，以致于没人注意到室外更加热闹的街道、广场，还有…………

审判厅的大门突然被人给撞开了，数十名丧服男子闯了进来。

他们纯黑色的丧服前襟都绣着阿赫琉瑟族的族徽标志，前排的人手里拿着武器，后面的人手上举着横幅，横幅上的字与他们嘴里喊的话是一样的：

“包庇高官徇私枉法！！抗议！！反对！！严惩凶手！伸张正义！！血债血偿！！”

 

怎么回事？！此时最震惊的人是阿赫琉瑟·诚。昨晚派人找潘“寻仇”是他同意的，但他可不记得他有允许他的族人闯进审判厅，难道……他转过头，瞪了一眼梅龙尼卡·兰。兰假装没察觉，专心致志地对朗交代着什么。

肯定是这混蛋直接怂恿死者家属出来闹事！！他梅龙尼卡倒是脱了干系！！

 

来不及去阻拦那些闯入者了。丧服队伍前排的那几个阿赫琉瑟人已经朝着潘挥出了刀剑，射出了脉冲。

这下糟糕了……潘被一群士兵围着，手脚上还戴着镣铐，很不方便动手。可他还是想挤出人群去正面迎敌，保护身边的人，正在对那些士兵说“你们让……”

随着“嗡”的一下开脉门声响，一个人影挡在了潘和士兵们面前，强大坚固的脉附屏障挡下脉冲攻击之后吸收并且反弹，轰隆一声把审判厅的墙壁与房顶轰掉一半，反弹脉冲的余波竟也掀翻了所有的丧服示威者，以及附近的一小撮观众与士兵。

卡拉肖克·卓妲。

 

“妈妈……！！”潘想说点什么，但卓妲只是瞟了他一眼，又转过头，朝着那些阿赫琉瑟人说：

“想在审判厅里动手的话，我奉陪到底。你们喜欢脉附、脉阵还是脉兽？”

这时的审判大厅里已是一片混乱，应有的庄严肃穆早已荡然无存。被掀倒在地的阿赫琉瑟族人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抬头只看见那位母亲高大的身影，以及她背后晴朗的蓝天。

神圣龙国最高规格的审判厅，如今成了半露天的废墟。

 

可现在到底应该抓谁？穿丧服的？那个女的？还是潘将军？刚刚闻声涌进来的士兵有些茫然，没有贸然行动，而大厅里的人们也完全被那位突然出现的女士给震住了，国王玛朵布莎·缥坐着没动，眉头深锁，默不作声。

 

“一直以来我给了你很多约束，不让你参加比武，不愿你成为统帅，都是怕你走上你父亲的老路，不惜用自己的鲜血去洗刷过往的仇恨，用自己的生命去消弭偏见与隔阂……”卓妲一边说，一边走向潘，围在他身边的士兵们竟自动退开了，不知是出于尊敬还是出于恐惧。

而她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伸手抚上儿子不再稚气的脸庞：“可该发生的，终究还是一定会发生。”

“您的苦心我都懂。”潘平静地说。虽然闯进审判厅的丧服示威者们已经被制住了，但审判厅外的大街上现在也聚集了不少抗议、反对的人群，叫骂声喧哗声清清楚楚地传进了半露天的审判厅内，声声刺心。

可那份判决书传得真有这么快？莫不是有人在蓄意煽动情绪？潘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刚才的自己真是太天真了，居然被五年刑期这种虚假的胜利给冲昏了头脑，忘了仇恨永远比和解更容易被牢记，利益每每比感情有着更为强大与深刻的推动力。可即使如此……

“但请原谅我的任性，我仍希望能为自己的……为我们的理想，尽全力，奋战到底。”

卓妲点了点头，拭去自己眼角的泪花：“你的命运，应当自己选择。”此时此刻，就在这里，各条岔路都已经摆在他的眼前。

“三年之内。我会证明联军依然有存在的意义，魁拔确实气息尚存。”潘的语气坚定，语速很快。说这句话时他并没有看着辞，但辞知道，他是说给自己听的。

听儿子说完这句话，卓妲便立即用锋利的刃状脉附解开了他的手铐脚镣，原本想亲吻他的额头却发现他又长高了，只能匆忙地吻了一下脸。

今日在此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至于审判厅里的旁观者们，无论受到震慑不敢行动的，还是以为这只是一场母子叙话不愿打搅的，现在都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叙什么话需要解开犯人的手铐脚镣？

但当他们想制止的时候，潘已经三两下跑到被拆了大半的审判厅墙边。他最后一眼回望厅内，视线扫过母亲，族人，还有辞……他本当继续保持沉默，却朝着潘露出微笑，挥了挥手——

后会有期。

潘点点头，转过身去，从审判厅的残墙上一跃而下。

 

“还不快抓住他！！”阿赫琉瑟·诚起身大喊。审判厅内的士兵们涌向潘跳下的缺口，但卓妲挡在了那里：

“我也不想伤人，只好继续拆审判厅了。”

 

气势汹涌的脉阵在她面前展开，数十柱粗粝的石峰破土而出，犹如万剑朝天，又如绝壁陡然，逼得旁人无法近前。审判厅剩下的那一半屋顶则随即整体垮塌，众人连忙闪避，国王陛下都亲自展开了脉附屏障防御，也顺便保护联盟派来的专员。

“不要欺人太甚！！”诚五个脉门全开，一道强劲的脉冲在卓妲面前的石壁上轰出大大的缺口。

“卡拉肖克夫人！”兰没动手，却一边朝石壁那边喊话，一边指挥审判厅内的士兵们围过去，“您儿子的刑期只有五年，但帮助国家要犯逃离审判厅可是重罪！您要想清楚！！”

泉等几个年轻的卡拉肖克人立即就想冲过去保护卓妲，却被辞拦住，朝他们使了个眼色：

她自己就能搞定。

 

“哈，重罪？”卓妲估摸着潘应该一离开审判厅就发现了她拴在外面的鸟马，现在大概已经跑得足够远了，自己也差不多可以收手了。于是她又一次发动脉阵，更多的石峰拔地而起，从阻挡追兵的绝壁化为禁锢行动的监牢，将在场所有人——士兵、观众、族长、法官、联盟官员以及王子和国王，全部“关”在了里面。

然后她理了理裙子，从容坐下，翘起一条腿，从自己怀里掏出一块烙着玛朵布莎族徽的金属牌，扔进“石牢”内，淡淡地说：

“玛朵布莎家循规蹈矩，世代温良，几乎从没人用过‘免死令’，今天就让我这个不肖女破一次戒吧。”

 

 

 

 

 

 

 

 

 

下期预告：

1664年春，15岁的卡拉肖克·潘离开龙国，开始了漫长的流亡之旅，《流离曲》的网络放送也到此告一段落。不过，龙国的家族斗争还在继续，流浪中的潘也会展开新的邂逅、新的冒险……后续内容及小说后记暂时不会在网上公布，敬请期待3月12日出刊的《荣光》同人本实物~

 

 

 

 

附录：

 

 

 

《流离曲》相关事件大致时间表
魁拔前50年	卡拉肖克族统一龙国。
魁拔670年	玛朵布莎族结束内战，夺回失地，执掌王纹耀。
魁拔998年 （魁拔之年）	四代魁拔（迷麟）诞生。
魁拔1019年	魁拔军送爪云回国，开入龙国境内。
魁拔1331年 （魁拔之年）	五代魁拔诞生时被元点打击后没有出现。 卡拉肖克族长被毒杀。 其后，卡拉肖克族人被驱逐，奴役，贩卖。
魁拔164X年	雄与缥兄妹相识。
魁拔1646年	梅龙尼卡·兰出生。
魁拔1647年	阿赫琉瑟·诚出生。
魁拔1648年	玛朵布莎·辞出生。
魁拔1649年	卡拉肖克·潘出生；克勒米罗·修出生。
魁拔1658年	卡拉肖克·雄自杀，卡拉肖克人再度遭到迫害。 辞与潘相识。
魁拔1663年	卡拉肖克·潘成为将纹耀；辞前往东部边境种树思过；诚离开光荣城。
魁拔1664年 （魁拔之年）	年初：兰继位成为族长；辞回到光荣城；大量流亡在外的卡拉肖克人回国。 1664年春：神圣联盟宣布魁拔已被消灭；诚继位。 其后不久，卡拉肖克·潘开始流亡。

 

 

说白了就是作者的年表控神经病犯了，可跳过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