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黄草枯(2022.06.27.刊《泰州日报》副刊)

分类: 散文随笔 |
文
| 苏宝大
几十年的光阴,挥手一刹那,曾经的难忘岁月,留存于脑海中的一些陈年旧事,时常拾起,又始终清晰记得。在我对曾经的麦场的记忆中,当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麦田里,那麦花儿扑簌簌落下,结出尖尖的麦穗时,再过不了多久,麦子就要黄了,麦秆也要枯萎的时候,父亲总是拿出闲置了许久的钝镰刀,再经他那熟稔的老手,总会磨得锃光瓦亮的。然后,不分昼夜奔向金色的麦田,好像恍如昨日的场景。
记得八十年代初,农村轰轰烈烈实行了家庭联产承包的土地制改革。我家按人口分得五亩多的责任田。当父亲用那粗糙有力的双手,从组长手里接捧过《农村集体土地承包经营权》的绿皮封面证书时,我看到父亲非常激动,并且是双手在颤抖,两眼也瞬间泪湿,嘴巴却是笑得合不拢口。
父亲一生别无他求,只钟情于土地。自从家中的柜子里锁着那本绿皮封面证书后,父亲的心里犹如吃了定心丸,睡觉踏实多了。就连下地走起路来,浑身滑是个劲。他逢人便调侃地说:“我现在就是光明正大的‘地主’了”。从那以后,父亲每天起早贪黑,拿铁锹,扛锄头,挑担子,背篓子,田间旮旯,每天都得转悠几圈,精细严密地管理着。从春到夏,从秋到冬,水稻麦子,五谷杂粮,轮番儿抢着季节精耕细种。播种,施肥,打农药,薅杂草……一年四季一刻儿没闲过,好像身上永远有使不完的劲。父亲也不是铁打的,干完一天的农活,也显得很疲惫,晚饭一吃,倒床便睡。父亲告诉过我们的诀窍:劲儿今天没了,别怕,好好睡一觉,明儿又来了。但每个农忙季一到,父亲却变得相反。听着天空中日夜不停地叫唤着的“麦黄——草枯——”,那是布谷鸟在鸣叫,那也是麦子要黄了的时候。自从听到了这叫声,使得父亲像热窝上的蚂蚁,开始坐卧不宁,走起路来都是连奔带溜,三天三夜不合眼是常事。
每到了芒种的前后,苍穹下的大地,好像只倏忽的工夫,放眼遥望就会变成了灿黄如毯的一大片。阳光下,微风中,整个大地都被金黄色的麦浪点缀着。一阵阵微风吹来,麦浪翻涌。此时,农人们奔波于田野上,满鼻腔都是甜甜的麦儿的香。
父亲是种庄稼的高手,他懂得每个节气的特性。他知道芒种节气到,梅雨季节也会跟着来临,麦子该抢收了。看着要到手的庄稼,父亲既激动也担心。看着满田野铺满金黄色的麦子,父亲会激动得几夜失眠,总会担心雨季的提前。
父亲虽不识字,但他能说出各个节气的好多农谚来。如到了芒种时,父亲就会说,“芒种雨涟涟”“麦熟一晌,虎口夺粮”“麦在地里不要笑,收到囤里才牢靠”云云。父亲是个急性子,当麦子熟到七八成时,父亲喜上眉梢,又像热窝上的蚂蚁。总喜欢从早到晚蹲守田头,自个儿与庄稼唠唠叨叨着对话,弯腰抚摸那籽粒饱满的麦穗。随手掐下一穗,双手合掌,用力揉搓。麦粒均匀摊于掌心,吹一吹,看一看,数一数,送一粒麦子至嘴里,一嚼,软软的甜甜的香,父亲的眼睛笑细了。
从田间归来,父亲笑眯眯告诉我的母亲,今年的麦子成色不错,又是大丰收。接着又说,稻子要养,麦熟一晌;稻子进场,麦子进仓,黄豆扛在肩膀上,才能算是到手的庄稼。不能犹豫了,明天开始收割。
第二天大早,父亲吃得饱嘎嘎的,拿起磨得锃亮的镰刀下地去了。只几天工夫,一大片的麦子,在父亲的面前老老实实地趴下。那一年的麦收季,是在“芒种”的节气前。父亲真的忙,起五更,爬黄昏,点油灯。终于赶在了雨季前,将田里的麦子全部收割完,并颗粒归仓。父亲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见外面细雨蒙蒙,他才逸逸当当上了床,睡了个安安稳稳的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