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史女儿圆房(短篇小说)
(2015-11-02 20:59:30)
标签:
情感文化 |
老史女儿圆房(短篇小说)
一进入腊月,反王湖旁赵港河边的老史就开始思谋起来了。他思考的不是国家大事,也不是网络上的各种传谣,更不是明星们的年龄与婚否。他思考的是家中要办的一件大事,他女儿今年二十二岁了,要圆房了。这不仅仅是老史一生中的大事,也是女儿的终身大事,这怎能不让老史着重地思考呢?
老史只有这个宝贝女儿秀秀,这并不他响应计划生育号召而有这个结果的,他与老婆商讨过准备再生一胎,可是老婆这只母鸡开窝生下第一个蛋后就再没有信息了。老史与老婆曾经努力过,在庙中进过香,喝过土方子,没见成效。同村中曾与老史有过同样经历的一对夫妇,几年后竟然开胎又生了一个。老史去取经,那男人告诉他一个妙法,可把老史害苦了。每天晚上按时按点与老婆各自喝上几口鸡血上床,累得大汗淋漓,整整坚持了半年,始终没有盼来第二胎,最后老史只得仰天长叹道:“只能如此了”,于是放弃了所有的努力。
老史五十多岁,在赵港河边还算得上一个人物,他会厨艺,偶尔给村中办红白喜事的人家做做喜宴,只不过,他有一个喜好,爱把别人鱼糕猪肉之类的弄点回家。据好事者说,有几次,竟被东家发现了,弄得老史脸面上好久都过意不去。他是这村中最早把家里菜地里多余的小菜弄到街上去卖的人。他也常常装神弄鬼,看个风水什么的,骗点小用钱。他也赶场子打丧鼓,做做未入门的道士。有时还背着一把自制的二胡在过年过节时到别家门前去道喜,说几句发财的话,讨几个角票花一花。村里人都说他会算计,老史也以此自豪。老话说得好,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一世穷。这家没有他老史的算计,那能有这么好的生活。一座小洋楼建起来了,女儿虽然初中没有上完辍学了,但是这不能怪他老史。女儿长得同她母亲一样漂亮,但是老史觉得女儿心孔实,读不进去。他主动地劝女儿放弃学业,到南方去打工去。女儿最听他的话,小小年纪就走上了打工的路。虽然现在赵港河边许多家里都出了大学生,他们中间有的人读书时的成绩还不如秀秀。大学毕业后都在大城里找到了工作,买了房子,车子,很风光。但是,老史不以为然,房子他家有,车子也有,只不过是两个轮子。但是过日子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不久的将来他家也会有四个轮子的,只是个时间的问题。老史不想在城里买房子,觉得还是在农村好,清静,自在,城里的那种日子他过不惯,太吵了。
老史对女儿秀秀很满意,这不是说秀秀在外打工挣了多少钱,而是秀秀为史家找了一个好女婿小康。
小康身材高大,结实有力,面相略显老了一点,额上的几道皱纹是那样深,如战壕一般。但是老史看重的是身板,是力气,种田人买一头牲口也要看个头。更重要的是那小康很对他老史的脾性,老史的许多做法小康都十分夸赞,这让老史觉得心里很舒服。而且这小康愿意离开自己的亲生父母来到他老史家做倒插门女婿,这就更让老史感动了。
小康与秀秀自从回到史家后,虽然没有举行什么仪式,两个小青年却吃在一起睡在一起了,恩爱得很,有时当着老史老两口的面,亲呀搂的,让老两口都觉得不好意思。不过老史能理解,现在的年轻人是这样的。
但是老史有点端心,这样下去要是秀秀有了喜怎么办呀?有个孙儿孙女当然高兴,问题是两个年轻人还没有办手续呀,未婚先孕这多多少少让老史在这赵港河边抹不开面子。
于是老史决定为女儿女婿办一场有特色的婚礼,婚期定在腊月初八。日子是老史细心推算出来的,要得发不离八,数字吉利。他也仔细地观了天相,测定初七初八初九这三天是个大晴天。办婚礼天气最重要,天气晴朗客人吃喜酒方便,来的客人就多,客人多了份子钱就多。他初步地估算了一下,要是全村每家人都赴宴,那其中的利润是十分可观的。
难点就在于赵港河边是不是家家都到,这确实让老史心中无底哟。老史平时不喜欢凑别人家的份子,这是有原因的。老史十四五岁的那年父母就死了,也就没了为父母做寿庆这档子事了,更没有白喜事了。自己只有秀秀一个孩子,满月与十岁就那么两件事,跟别人有两个孩子的人家相比,在这件事自己至少吃亏百分之五十,他干脆就什么喜宴也不办。这么多年来,赵港河边从不请客的只有老史这一家了。所以村中人请客,他是不去的。只要村中有办喜宴的,老史就在家里杀了鸡买点肉自娱自乐。为此老史在心里算了一下,这些年他就在这凑份子这方面找回了不少的钱。人常说人情人情债,顶着锅儿卖,这话儿真是不假,远处他老史不知,就这赵港河边,人们为这凑份子的钱伤透了脑筋,有的人为此真的举债了。而老史呢,至少在这方面就免操许多闲心。
不过这次为女儿圆房可不能自娱自乐了,老史为这事还专门召开了几次家庭会议。
“一条河边住了这么多年,这是咱家做的第一件喜事,乡亲们就那样耻得过面子而不凑份子?”
老婆这一如金似玉之言,大大地鼓舞了老史。小康也在一旁适时指点,认为最要紧的是加大宣传力度,可以在饶家店那儿人来人往密集的地方张贴告白,利用村中的小黑板,公示牌造势,用舆论唤醒人们凑份子的热情。
老史就这样做了,产生了效果。老史走在路上,人们似乎对老史热情多了,且“两酒窝”老周还向他道了喜。乡亲们到底没有忘了他史家!这让老史热血沸腾,如看到一轮红日从东方喷薄而出,大有胜券在握之感。
准备多少桌已被摆到议事日程上来了,把小康那头的亲戚与自家的亲戚同村中之人算在一起的话,不算打复席至少都要七十来桌,再加上还要请人帮忙打杂,锣鼓家什吹鼓手,摄像拍照,歌舞班子,那也需要二十来桌。
“最多只能准备一百桌,少了可以挤一挤,多了就浪费了。”老史最后敲定。
老史对这一个百桌很满意,因前些日子村中的主住儿子结婚也只摆了八十八桌,老史何德何能,竟然有幸超过村中主任?这种荣耀一般人是不能得到的。
管帐的知命先生已经选定,那就是“两酒窝”老周。老周在村里做过几天干部,有一定的知名度,能说会道,善于处理较为复杂的事情。老周管事老史的老婆最高兴,因为当年不是老史捷足先登,老史的老婆就是老周的老婆了。老周很乐意地领了这个差,说好了,老周不凑份子钱。而且老周又在村中张罗了与自己相好的三十个人帮忙打杂,一百桌的事不用三十人拿不下来。可是老史坚持大胆的机构改革,硬是将三十人砍去了一半,以达到节支增收的目的。老周与老史已达成共识,凡是请来这里帮忙的人都免交份子钱,要不然这腊月腊时的谁肯出来赔钱干活呢?
日子越来越近了,老史的所有的准备工作正在完善之中,本来这厨师老周想自己担当,可是老婆却认女儿结婚这事太大了,且客又多,东家却窝在厨房里那成什么体统?还是请一个厨师吧。于是老史就在很远的地方请了个非常著名的厨师,这厨师的特点就是味大,咸。这正暗合老史之意,有句俚语说得好,要想客人吃得少,菜要味大咸得客人嘴都张不了。
在“两酒窝”老周的安排下,一切按部就班,有条不紊。歌舞班子的台搭起来了,锣鼓家什吹鼓手也请了。到了初七的音乐就响起来了,那个五音不全的男歌手喝了点酒,可着嗓子嚎了一整天,把那赵港河中的鱼儿吓得纷纷跳出水面。村中有几个好事者说:这一次老史真要玩大的了。
美中不足的是那老天爷没有听老史的话,初七的晚上开始变脸,接着纷纷扬扬地飘了一夜的鹅毛大雪。初八的早晨,老史开门一看,整个世界银妆素裹,大雪深没膝盖。这景色真是很美,但老史却暗暗叫苦。
老周来了,见老史愁眉不展的样子,于是鼓励道:“该来的定会来的。”
十五个帮忙的也来了,大家开始清桌椅摆酒杯,锣鼓洋号响起来,那个五音不全的歌手又上了台,第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唱就镇住了许多人。
老周弄来了一张小方桌放在了门前显眼的地方,摆上喜单子,放上一支笔,脸上挂满了笑意,两个漂亮的酒窝时深时浅,身上斜背着一只牛皮包,手里拿着几包香烟,他这是为收份子钱作准备。
到了早晨的八点多钟,按知命先生老周的安排应该是陪新人的时候了,可是一个客人也没有来。小康那边家里来了电话,说是因天气的原因,加之路程远,原打算参加婚礼的人都不来了。而老史这边没有什么亲戚,就是有几个远房的表亲那也是多年没有走动,相互不来往,也是不可能来了。那么陪新人的任务只有落在了村中的那些散客身上了,可是村中的人也许是怕冷缩在被子里不肯出来。
走到这一步,老周六神无主了。老史思谋良久,最后咬了咬牙说道“让那些帮忙的陪新人吧。”一来走了仪程,二来嘛,帮忙的也实在太饿了,要知道有几个帮忙的昨天就没有吃饭了。老周觉得这样也行,他自己的肚子也咕咕叫了。于是十五个帮忙的,打锣的,吹号的,唱歌的,拍照的,做饭的,统统地都上,开了陪新人的这一巡。
两个新人坐在那用红布垫着的太师椅上,老周与那十五个帮忙的,轮流上去给新人敬酒,说一些词序颠倒的祝福语,都有一句永不变更的话:早生贵子。
打锣的,吹号的,唱歌的,拍照的,做饭的也不甘示弱,纷纷举杯跟进。
小康虽然酒量特大,但到底敌不过群狗相扑,最后只得乖乖的从那太师椅上溜下来,躺在桌子下面睡着了。临睡之前倒说了一句清白的话:“你们这都是借花献佛哟。”
老周吃下几杯酒,脸放光芒,两个深深的酒窝特别有趣。歌手说老周已有醉意,说话咬舌头了。老周一拍胸部说要想他醉,除非美酒将他脸上的两个酒窝给撑起来。大家觉得老周说话有意思,满堂大笑了起来。
厨师正在大吹自己的厨艺,每一样的菜都热情地招乎别人去认真的品尝,大家一致认为这菜除开咸味外再也品不出什么来,更让食客们不好对付的是那精美的鱼糕,盐放多了都为次,那硬度堪比钢板,放在嘴里一嚼,其结果让许多牙齿受了伤。
突然有人大叫:“有客人来了。”
这一声响雷把淘醉在酒中的人们惊醒,老周急忙放下筷子,命令他的属下们各就各位。打锣的吹号的拿起了家什,而那个唱歌的一个箭步就登上了歌舞台,接着就是一阵猛嚎。帮忙的把桌下的新郎拖进了洞房后,忙着收拾残汤剩饭,重又铺摆碗碟,而新娘急着往厕所里跑,因她吃了油荤就屙肚子。一切就绪后,大家都问客人呢?有人指了指村西边,人们一看果然来了一个人。
总算有人来了,老周比老史还高兴,他让打锣的打迎宾锣,吹号的吹迎宾号,唱歌的唱迎宾曲。到这个时候,老史家才真正有了喜气。
这来的是王大爷,六十多岁了,本来老婆死活不让他出门的,他也知道村中家家早就定在初八的这天缩在被子里不开门,就是为躲这份子钱。而王大爷又实在不能藏在家里,因为他们几家共有的大水牛过会,轮到他初八的这天喂牛了。最要命的是要喂牛就必须经过老史家,牛棚搭在村东。思来想去,这牲口是大事,他豁出去了,他在家里背了一捆稻草,将脸遮得十分严实,提一提气,开始闯关了,可是还是被那眼疾手快的老周给逮住了。
王大爷说自己要喂牛去,老周安排帮忙的去做。王大爷稀里糊涂被推到了上席坐下,他用哀求的目光望着老周。老周立即明白,叫王大爷只管宽着心坐下来喝酒,份子钱他老周包了,且不用还。老周真是用心良苦哟,好不容易逮住一个客人,怎能让他因贫穷而离席呢?
只有王大爷一位客人喝酒似乎不大雅光,这让办事能力极强的老周也犯了难,于是他去请示老史,老史想了好一会,最后说:“让帮忙的陪吧。”
可是这些帮忙的到了关键时刻却不肯撑杠子。大家都说刚才猛吃了一顿,现在肚子里没有缝隙了。没有办法只得老周亲自上马了,他又强拉了几个,总算凑足了一桌。
酒能壮胆,喝下一杯后,王大爷什么也不顾了,既然坐在这儿了,端碗就是一个多谢,不吃白不吃。菜虽然味大了一点,到底都是荤菜呀,大不了回家多喝几碗水。这一巡在王大爷山吃海填中结束了,王大爷嘴里喷着酒气,热情地与老史一家,与老周握手道别后,向村东踏雪而去,他还记得他的那头大水牛。
王大爷走了,仿佛带走了所有人的热情,五音不全的歌者,疲软得靠在一只音响的旁边睡着了,十五个帮忙的各自躺在八仙桌边打起鼾来。
只有老史一点倦意也没有,他在认真地分析当前的形势,认为扭转乾坤的关键点应在下午两点多钟,人们总不会关起门来睡上一天吧。到了中午时分,老史把睡眼惺忪的老周叫来,说这种疲惫不堪的场面不好,为了激起大家的热情老史决定再开一巡。
“再开一巡,谁吃呀?”老周好像还没有醒梦。
“就让帮忙的,打锣吹号的,只要有空的人先吃吧。”老史咬着牙说。
新的一巡又开始了,这一次真把老周的两酒窝撑平了。
直到晚上,还是一个客人也没有等来。当老史提出又要开一巡时,吓得那些帮忙的腿都软了,这一天他们吃得太多了,闻到那酒肉味就要翻胃了。
天黑了,所有的人都走了,一对新人到现在都还没有醒酒,在新床上睡得如死猪一般。老史与老婆坐在堂屋里都不说话。
突然老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有什么可叹的,胜败乃兵家常事,来日方长。”老史的声音很沉闷。
“厨房内那么多的鱼糕,猪肉,鸡子等怎么办?”
“留着自家慢慢地享受。”
“这要吃得猴年马月,时间久了会臭的。”
“用盐腌制,放在坛子里就不会坏了。”
整整两天,老婆才将那些剩下鱼糕,猪肉,鸡子等腌制好。到了第二年春天,老史想把那些腌制品批发给镇里的餐馆里,说不定还会换回几个钱。
餐馆的老板拿起一小块鱼糕想尝一尝,刚一送到嘴里,两嘴皮再也合不拢了,也不能说话,只是哇哇地大叫。他很生气,把那块鱼糕向对面马路扔去。鱼糕在马路上不停地翻着斤斗,被一辆正好路过的大卡车给压着了。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鱼糕没有压烂,反而把那大卡车挺得蹦跳起来,惊得大卡车司机汗流浃背。
几大瓢凉水漱口后,餐馆老板对着老史说:“你这不是腌鱼糕,而是在腌我的舌头。”
从此老史断了批发的念头了,只有自家享用了。据说为吃完这批腌制品花去了老史一家两年的时间,还搭上了五吨大白菜,每次不放白菜,那些鱼糕,猪肉等根本不能落嘴,除非你想腌制自己的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