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老致仕，坦然歸鄉

                 ——讀韓愈《送楊少尹序》

      在古代官場的風雲變幻中，官員的進退出處往往彰顯著人性的光輝與黯淡。唐代文學家韓愈的《送楊少尹序》，為我們呈現了一位官員年老致仕、坦然歸鄉的動人篇章。這篇贈序以其獨特的視角、細膩的情感和深刻的內涵，展現了古人對於功成身退的讚美和對故土鄉情的眷戀。

      文章開篇，韓愈講述了漢代疏廣、疏受叔侄的故事。這二人因年老而一朝辭位，當時公卿設供帳，在都門外祖道相送，車數百輛，道路觀者多歎息泣下，共言其賢。漢史傳其事，後世工畫者又圖其跡，至今照人耳目，赫赫若前日事。疏氏叔侄的這一行為，成為了古代官場中功成身退的典範，為後文楊少尹的出場奠定了基調。

      接著，韓愈筆鋒一轉，引入了主角楊少尹。國子司業楊君巨源，以能詩訓後進，在年滿七十時，亦白相去，歸其鄉。世常說古今人不相及，然而楊巨源與二疏，其意豈異也？在這裏，韓愈將楊巨源與疏廣、疏受相提並論，肯定了楊巨源同樣具有功成身退的高尚品質。在那個“以官為家，罷則無所於歸”的中世士大夫時代，楊巨源能在七十歲時主動請辭，回歸故鄉，實屬難得。

      韓愈因遇病不能出，未能親見楊少尹離去的場景，衹能通過想象來描繪。他猜測楊少尹去時，城門外送者幾人，車幾兩，馬幾匹，道旁觀者是否有歎息知其為賢與否，太史氏又能否張大其事為傳，繼二疏蹤跡。這一系列的疑問，既表現了韓愈對楊少尹離去的關注，也從側面反映出當時社會對於官員致仕的不同態度。然而，朝廷聽聞楊侯之去，相有愛而惜之者，丞相白以為其都少尹，不絕其祿，又為歌詩以勸之，京師之長於詩者，亦屬而和之。這一情節，雖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對楊少尹的敬重與挽留，但也暗示了當時官場中“以官為家”的觀念根深蒂固，人們對於楊少尹歸鄉的行為並非完全理解。

      文章的最後，韓愈描繪了楊少尹歸鄉後的情景。楊侯始冠，舉於其鄉，歌《鹿鳴》而來。今之歸，指其樹曰：“某樹，吾先人之所種也；某水、某丘，吾童子時所釣游也。”鄉人莫不加敬，誡子孫以楊侯不去其鄉為法。古之所謂鄉先生沒而可祭於社者，其在斯人歟？其在斯人歟？楊少尹對故鄉一草一木的深情眷戀，以及鄉人對他的敬重，都展現了他歸鄉後的坦然與幸福。他的這種行為，也為後人樹立了一個不忘故土、告老還鄉的典範。

      《送楊少尹序》不僅僅是一篇送別之作，更是對一種高尚品德和人生態度的讚美。在這篇文章中，我們看到了楊少尹功成身退的智慧和坦然歸鄉的情懷。他不貪戀官場的榮華富貴，在年老時選擇回歸故鄉，尋找心靈的歸宿。這種對人生的清醒認識和對故土的深厚情感，在當今社會依然具有深刻的啟示意義。它提醒著我們，在追求功名利祿的過程中，不要忘記自己的初心和根，要懂得適時放下，回歸本真。同時，這篇文章也讓我們感受到了韓愈對友人的真摯情感和對高尚品德的推崇，其細膩的筆觸和深刻的內涵，使讀者在品味文字之美的同時，也能獲得心靈的滋養。

      誠然，若究其史實，楊巨源致仕之後並未絶祿，而是以“授河中少尹，食祿終身”，直到唐文宗大和七年（833年）才去世。如此看來，韓愈在贈序中對於楊巨源確實存有拔高之嫌疑，但就昌黎旌許不戀職位之精神，似也略可原諒之。

           附原文《送楊少尹序》

      昔疏廣、受二子，以年老，一朝辭位而去。於是公卿設供帳，祖道都門外，車數百兩；道路觀者，多歎息泣下，共言其賢。漢史既傳其事，而後世工畫者，又圖其跡，至今照人耳目，赫赫若前日事。

      國子司業楊君巨源，方以能詩訓後進，一旦以年滿七十，亦白相去，歸其鄉。世常說古今人不相及，今楊與二疏，其意豈異也？

      予忝在公卿後，遇病不能出，不知楊侯去時，城門外送者幾人，車幾兩，馬幾匹，道旁觀者，亦有歎息知其為賢與否；而太史氏又能張大其事為傳，繼二疏蹤跡否，不落莫否。見今世無工畫者，而畫與不畫，固不論也。

      然吾聞楊侯之去，相有愛而惜之者，白以為其都少尹，不絕其祿。又為歌詩以勸之，京師之長於詩者，亦屬而和之。又不知當時二疏之去，有是事否。古今人同不同，未可知也。

      中世士大夫，以官為家，罷則無所於歸。楊侯始冠，舉於其鄉，歌《鹿鳴》而來也。今之歸，指其樹曰：“某樹，吾先人之所種也；某水、某丘，吾童子時所釣游也。”鄉人莫不加敬，誡子孫以楊侯不去其鄉為法。古之所謂鄉先生沒而可祭於社者，其在斯人歟？其在斯人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