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畫論中的文人審美情趣
——《林泉高致·山川訓》摘鈔記
疇昔鈔錄古人名篇,曾多次鈔過宗少文《畫山水序》,對於其中“於是閒居理氣,拂觴鳴琴,披圖幽對,坐究四荒,不違天勵之藂,獨應無人之野”數語頗為在意,似乎從中可以見出山水畫作中的文人審美意趣。山水畫作中所展現的往往是超乎現實的一種理想境界,這也是文人囿於現實所無法追求得到的境界,由是通過繪畫的手段展現出來,懸諸廳室,朝暮覧之,自可彌補現實生活之不足矣。宗少文的這一立論,發展到了山水繪畫成熟的宋代,郭淳夫《林泉高致》將此立論說的更為透徹了。
請看,作者開頭就用一個設問提出“君子之所以愛夫山水者,其旨安在”,遂引發人們追溯熱愛美好山水的緣由所在。隨後,作者便逐一提出各種不同愛好者之興趣,並逐一略加詮釋。作為丘園,那可是養素者所長處之地。所謂養素,指的是一種追求內在純真,保持自我本性,無論外界如何變化,都能堅守內心的原則和生活方式。對於這類人來說,他們不宜居於鬧市,也不喜出入廟堂,因為外界的各種刺激會有害於其保持本真的努力。至於泉石等風景妙處,乃是嘯傲者所樂於勾留之地。所謂嘯傲,乃是放歌縱情,傲然自得,不受世俗禮法所約束者,魏晉間頗多此類人物,以竹林七賢爲代表。然而也有人以漁樵為樂,他們不與世俗同處,往往隱居方外,過著漁樵自養的恬然生活。至若蓄猿養鶴,那可是喜好飛鳴者的特殊愛好,自是另外一種生活方式。
如果要對人們的生活環境加以分析,總體來說,對於塵囂韁鎖等外擾與束縛,總是人們所厭惡的;對於煙霞仙聖等美景聖地,自是人情所常願而無法得到的。然而,大家處在太平盛世,對於君上與父母孝敬之心頗厚;假如僅僅為了潔身自好而遠離君親,過上箕山潁水般的隱居生活,追尋夏黃公、綺里季之足跡,那自然是不行的。至於小雅中的《白駒》詩的留客之意,商山四皓的紫芝曲的隱逸之樂,都成了昔人永逝的過去。既然如此,那麽煙霞美景,只可能在人們的夢寐之中獲取,而一旦夢醒則美景亦隨去。
此刻,假若能夠獲得妙手繪製的山水畫作,將之懸諸廳事,則朝夕相見,自可透過藝術手段彌補現實環境之不足。人們端詳畫作,則可不出堂筵而獲取林壑之美,那哀婉的猿啼與清脆的鳥叫,似乎在耳畔響起;而汩汩流水與倒影青山之美景,也似乎可以寓目入心。如此則可不廢君親之孝敬情分,而同樣可領略山水之美景以娛心,這便是文人熱衷描繪山水的目的所在。誠然,若非以我剛才的那種審美情趣來欣賞畫作,自然無法獲取如此美好的審美快感,也將會破壞山水畫的審美觀。
從宗少文的“閒居理氣,拂觴鳴琴,披圖幽對,坐究四荒,不違天勵之藂,獨應無人之野”,到郭淳夫的“不下堂筵,坐窮泉壑,猿聲鳥啼,依約在耳;山光水色,滉漾奪目,此豈不快人意,實獲我心哉”,正好一脈相承,它展現了古人對於山水畫創作與審美的基本出發點。將文人的雅趣滲透於山水畫作之中,透過山水畫作的欣賞,以彌補奉親臨朝的倦怠,乃是文人喜好山水畫的症結所在。
附原文
君子之所以愛夫山水者,其旨安在?丘園,養素所常處也;泉石,嘯傲所常樂也;漁樵,隱逸所常適也;猿鶴,飛鳴所常親也。塵囂韁鎖,此人情所常厭也。煙霞僊聖,此人情所常願而不得見也。直以太平盛日,君親之心兩隆,苟潔一身出處,節義斯繫,豈仁人高蹈遠引,為離世絕俗之行,而必與箕、穎埒素,黃、綺同芳哉!白駒之詩,紫芝之詠,皆不得已而長往者也。然則林泉之志,煙霞之侶,夢寐在焉,耳目斷絕,今得妙手鬱然出之,不下堂筵,坐窮泉壑,猿聲鳥啼,依約在耳;山光水色,滉漾奪目,此豈不快人意,實獲我心哉!此世之所以貴夫畫山之本意也。不此之主而輕心臨之,豈不蕪雜神觀,溷濁清風也哉!(《林泉高致·山川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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