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賦》鈔記(轉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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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月賦》的創造年代,現有史料沒有直接明確記載,但有通過考證求得答案。謝莊《月賦》以虛構陳王曹植與文學侍從王粲的對話來描繪月亮,抒發羈旅孤獨、“怨遙”、“傷遠”之感,思人懷歸之情。這正切合元嘉二十八年(451年)間,劉駿與謝莊的各自身份、處境和他們的关系。
據《南史》卷二十《謝弘微傳》記載:“孝建元年,(謝莊)遷左將軍。莊有口辯,孝武嘗問顏延之曰:‘謝希逸《月賦》何如?’答曰:‘美則美矣,但莊始知「隔千里兮共明月」。’帝召莊以延之答語語之,莊應聲曰:‘延之作《秋胡詩》,始知「生為久離別,沒為長不歸」。’帝撫掌竟日。”據此可見,《月賦》必作孝建元年(454年)前,在此前已被劉駿、甚至為有文人相輕習氣的大文豪顏延之等人稱美,孝武帝劉駿熟知《月賦》,《月賦》與劉駿有关系。
不僅如此,劉駿雖然不是個懿德之君,但他卻是個有文學才華的人。《文心雕龍·時序》說:“自宋武愛文,文帝彬雅,秉文之德,孝武多才,英采雲構。”《詩品》卷下亦曰“宋孝武帝、宋南平王鑠、宋建平王宏”條也說:“孝武詩,雕文織采,過為精密,為二蕃希慕,見稱輕巧矣。”《顏氏家訓》卷四《文章篇》曰:“自昔天子而有才華者,唯漢武、魏太祖、文帝、明帝、宋孝武帝。”劉駿稱帝後有《傷宣貴妃擬漢武帝李夫人賦》,見《宋書》卷八十《孝武十四王傳附始平孝敬王子鸞傳》。他在稱帝前,就是個文采橫溢的藩王。《宋書》卷五《文帝紀》載元嘉二十七年(450年)秋七月文帝令北伐。劉駿作有《北伐詩》,見《藝文類聚》卷五十九。劉駿富有文才,與曹植相似。
《宋書》卷六《孝武帝紀》記載劉駿“文帝第三子也”。《三國誌》卷二十《武文世王公傳》:“武皇帝二十五男,卞皇历生文皇帝,任城威王彰,陳思王植,蕭懷王熊。”劉駿非太子,這也與曹植相似。《宋書·孝武帝紀》:“(元嘉)二十八年,(劉駿)進督南兗州、南兗州刺史,當鎮陽山。尋遷都督江州荊州之江夏豫州之西陽晉熙新蔡四郡諸軍事、南中郎將、江州刺史,持節如故。時緣江蠻為寇,太祖遣太子步兵校尉沈慶之等伐之,使上總統眾軍。”《漢書》卷二十八《地理志下》:“淮陽國,高帝十一年置。莽曰新平。屬兗州。……縣九:陳,故國,舜後,胡公所封,為楚所滅。”《宋書》卷三十六《州郡志二》載元嘉二十二年(445年)至孝武大明三年(459),合豫州與南豫州為一,治姑孰;又載南豫州南梁郡有陳縣,“陳令,前漢屬淮陽,後漢屬陳,《晉太康地志》屬梁”。又載豫州有陳郡,“陳郡太守,漢高立為淮陽國,章帝元和三年更名。晉初並,梁王肜薨,還為陳”。陳地,無論依漢屬兗州,還是依宋屬豫州,都屬於劉駿在元嘉二十八年的轄地。劉駿在這一點的轄地與陳思王植的封地有相似的地方。《三國誌》卷十九《陳思王傳》:“(太和六年)二月,以陳四縣封植為陳王,邑三千五百戶。植每欲求別見獨談,論及時政,幸冀試用,終不能得。既還,悵然絕望。”
劉駿在元嘉二十八年也是被貶失意的。《宋書·孝武帝紀》:“(元嘉)二十七年,坐汝陽戰敗,降號鎮軍將軍。又以索虜南侵,降為北中郎將。二十八年,進督南兗州、南兗州刺史,當鎮山陽。尋遷都督江州荊州之江夏豫州之西陽晉熙新蔡四郡諸軍事、南中郎將、江州刺史,持節如故。”劉駿被貶遠離都城建康,與陳思王植遠離都城洛陽也有相似的地方。
謝莊與王粲都是世家子弟,貴胄子孫,又同是當時的文章之傑,漂泊四方,他們的相似自不待言。而且史料可以證明元嘉二十八年謝莊是跟從著劉駿為侍從的。《梁書》卷十五《謝朏傳》:“孝武帝游姑孰,敕莊攜朏從駕。詔使為《洞井贊》,於座奏之。帝笑曰:‘雖小,奇童也。’”《宋書·孝武帝紀》載:元嘉二十八年孝武帝劉駿“遷都督江州荊州之江夏豫州之西陽晉熙新蔡四郡諸軍事、南中郎將、江州刺史,持節如故。”《宋書·州郡志二》載元嘉二十二年(445年)至孝武大明三年(459年),合豫州與南豫州為一,治姑孰。本年孝武帝劉駿都督豫州之西陽晉熙新蔡軍事,當到過豫州治姑孰。這年劉駿實際上還未稱帝,《梁書·謝朏傳》的記載是以後來的稱呼稱當時的武陵王劉駿。《梁書·謝朏傳》:“謝朏字敬沖,……父莊”,又載朏薨“時年六十六”。又卷二《武帝紀中》載天監五年(506年)“十二月癸卯,司徒謝朏薨”。據此推之,元嘉二十八年時謝朏十一歲,與稱“雖小,奇童也”正相合。
此外,謝莊《月賦》云:“洞庭始波,木葉微脫。”《宋書·孝武帝紀》載元嘉二十八年,“(劉駿)遷都督江州荊州之江夏豫州之西陽晉熙新蔡四郡諸軍事、南中郎將、江州刺史,持節如故。”《文帝紀》載元嘉二十八年“六月壬戌,以北中郎將武陵王駿為江州刺史”。荊州之江夏,正距洞庭湖不遠,六月後不久正是落葉的秋天。
綜上所述,謝莊創作《月賦》是在南朝劉宋元嘉二十八年六月之後的秋天。當時是作給武陵王劉駿等人看的。《宋書》卷八十五《謝莊傳》:“(元嘉)二十九年,除太子中庶子,時南平王鑠獻赤鸚鵡,普詔群臣為賦,太子佐為率袁淑文冠當時,作賦畢,齎以示莊,莊賦亦竟,淑見而歎曰:‘江東無我,卿當獨秀,我若無卿,亦一時之傑也。’遂隱其賦。”元嘉二十九年(452年),謝莊已回都城建康了。
漢梁孝王兔園裏的文人和建安時代的鄴下七子,是賦史上兩個引人注目的創作群體,他們的流風遺韻給後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謝莊在《月賦》中假設“初喪應(瑒)、劉(楨)”的陳王曹植與王粲等人賞月吟詩的故事,正如謝惠連在《雪賦》中虛構梁孝王與鄒陽、枚乘、司馬相如等人置酒賦雪一樣,表露了後代賦家對前輩的文采風流的歆羨之情。當然,更直接也是更主要的,這些虛構的人物故事起著貫穿和結構全文的作用。
在一般人的眼裏,謝莊的《月賦》都被看作是一篇抒情小賦。而實際上,它是一篇敘事賦兼抒情賦。更準確地說,它是通過虛構曹植與王粲等賞月吟詩的故事情節,借以展開對月光的清麗以及沐浴在月光當中的人們的情思的描寫,在敘事中透出怨遙傷遠之意,使敘事與抒情二者巧妙地融合起來。這可以說是《月賦》構思布局的奇巧之處,也正是其結構形式上的特點之一。從總體上看,敘事是表,抒情是裏;敘事是賓,抒情是主;敘事是骨幹,而抒情是血肉;敘事是形式,而抒情是目的。在這個意義上說,《月賦》確是一篇抒情賦。
《月賦》清雅秀美,這種風格顯然適合賦中所描繪的秋月景象。另一房舍,這種風格的形成,又與作者所采取的特殊的視角和手法有關。《月賦》是賦史上第一篇專門寫月的賦作,在此前的詩賦作品中,或局部,或全體,或片斷,或通篇,描摹月夜、月色、月景的篇什已不罕見,要想出奇制勝,後來居上,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謝莊大膽地接受了文學史提出的挑戰,他在狀寫月光時,遺貌取神,即不拘泥於描寫月的形狀、月光、色彩,而著力作側面的摹繪、景物的烘托和氣氛的渲染。“若夫氣霽地表,雲斂天末;洞庭始波,木葉微脫。菊散芳於山椒,雁流哀於江瀨”六句,寫晴朗的地表,澄澈的天際,洞庭的微波,秋葉的零落,菊花的芬芳,流雁的哀鳴,似乎遠離月的主題,實際上都為月輪昇空起到了鋪墊、襯托的作用。其中“洞庭始波,木葉微脫”二句,化用屈原《九歌·湘夫人》“洞庭波兮木葉下”語意,而筆觸更見細膩。接下來數句,寫皎潔的月光,所用筆法相似。“列宿掩縟,長河韜映;柔祇雪凝,圓靈水鏡;連觀霜縞,周除冰淨”六句,都是從側面或對面落筆的,用筆極力追求輕靈流麗。如果我們對比一下賦中的第三、四兩段,就會發現:
第三段寫月,多穿插神話、典故以及歷史傳說,顯得比較質實;而第四段就顯得空靈多了。清人許槤評《月賦》“無一字說月,卻無一字非月,清空澈骨,穆然可懷”(《六朝文絜》),主要也就是針對這一段而言的。第三段中穿插典故及神話傳說,這在駢賦中是很常見的;而且,在深化月的歷史背景,展示其文化意味方面,這一段也與賦的其他部分有機地聯係起來了。
在營造秋月的意境上,《月賦》的手法是相當經濟而高妙的。句式以駢為主,而雜以散句,顯得整齊而有變化。在詞彙的使用上,儘量選擇那些色彩比較柔和、聲音比較瀏亮、含意比較準確的字和詞來造句遣詞,展開細膩的描繪。例如,“洞庭始波,木葉微脫”,就屬於色彩比較柔和的一類;“悠悠”、“藹藹”等,屬於聲音比較瀏亮的一類;“散芳”、“流哀”等,屬於含意比較準確的一類。諸如此類,都體現了作者的匠心。
這篇賦寫月神采飛動,用筆柔和細膩,風格柔美清澄,讀來詩意盎然。而這種詩意,更集中體現在篇末所系的兩首歌詩中。賦中系詩濫觴自《楚辭》中的亂辭,但一篇賦中系以二詩的並不多見。《月賦》中篇末的兩首歌詩,一首歌詠明月,一首歌詠落月,感歎歲月流逝,再致怨遙傷遠之意,情思綿邈,韻味悠永;既總結全篇,又與篇首“沉吟齊章,殷勤陳篇”相呼應,反映了此賦結構的精巧完整,並昭示南朝賦風在總體上走向詩化的大趨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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