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孔子像於芝佛院》鈔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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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萬曆十三年(1585年)春,李贄由黃安移居麻城,棄家而隻身住在環境幽靜的龍潭芝佛院,從事著述、講學,凡十餘年。這篇文章就是在芝佛院寫的,以闡明自己奉孔子爲聖人,亦是因襲前人教育所致。自漢代以來,孔子不斷地統治者被神化,加以宋明以來的道學家,把孔子當偶像來崇拜,以致尊孔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明代的科舉,把儒家經書法定為考試內容,因而考生只得讀儒家經典並沿襲儒家著論,方有科舉登第之可能。作為一代大學者,李贄具有反傳統的膽識與遠見,爲反對盲目尊孔,爰寫了這篇雜文。
作為聖人,孔子的稱號與傳說是代代相因的,父師之輩沿襲前說教育後人,代代相疊,因而形成了定論。也由於父師之輩代代相因教導後人以爲老子、佛教爲異端,因而後人也相沿認為老、佛爲異端。若剋實而言,父師之輩是否真正瞭解孔子其人呢?父師之輩是否真正瞭解老子與佛陀呢?那倒未必如此。以故李卓吾舉出孔子語錄為證:第一處是孔子自認為“聖則吾不能”(參見《孟子·公孫丑上》),可見孔子本人並不認為自己達到了聖人的境地。至於“攻乎異端”,則見於《論語·為政》,當是時佛教尚未傳入中國。而老子,則曾作為孔子的老師,這在韓吏部《師說》有言曰:“孔子師郯子、萇弘、師襄、老聃。”《史記·孔子世家》亦載“適周問禮,蓋見老子云”,當孔子離開時,老子送之曰:“吾聞富貴者送人以財,仁人者送人以言。吾不能富貴,竊仁人之號,送子以言,曰:‘聰明深察而近於死者,好議人者也。博辯廣大危其身者,發人之惡者也。為人子者毋以有己,為人臣者毋以有己。’”這分明顯示孔子與老子之間存在師徒情分,又何來孔子將《老子》視為異端之說呢?可見,歷代相因沿襲的教育之作用之深遠,乃至揜蓋了不少歷史真相,俾後世以訛傳訛矣。
對此,卓吾大膽地提出“儒先億度而言之,父師沿襲而誦之,小子朦聾而聽之”之說,不特對上文作出小結,且指出了這種“萬口一詞,不可破也;千年一律,不自知也”對後世的誤導之深。後人對此非但不察,並不認為自己只是空誦聖人言,反而以為自己認識了聖人面目。他們一點也沒覺察自己在“強不知以為知”,反而認為自己如孔子所說“知之為知之”。時至今日,眾人雖然有眼目,可就是沒有分辨力,只是空有雙目而已。在文章的收束處,卓吾也不敢過於倡言,但曰:“亦從眾耳,既從眾而聖之,亦從眾而事之,是故吾從眾事孔子於芝佛之院。”
處在明代社會,敢於像李卓吾先生這樣大膽地挑戰孔學者無二矣!而李贄非但具有敏銳的目光以識別當時尊孔之虛妄,尤能覺察當時學界所斥異端爲非,誠有膽有識者矣!若平心而論,吾人無須被道學家的空說所矇騙,但也不必對孔子進行攻訐,還是將孔子迴歸到歷史本位,恢復其本來面目,乃是真學者。
附原文
人皆以孔子為大聖,吾亦以為大聖;皆以老、佛為異端,吾亦以為異端。人人非真知大聖與異端也,以所聞於父師之教者熟也;父師非真知大聖與異端也,以所聞於儒先之教者熟也;儒先亦非真知大聖與異端也,以孔子有是言也。其曰“聖則吾不能”,是居謙也。其曰“攻乎異端”,是必為老與佛也。
儒先億度而言之,父師沿襲而誦之,小子朦聾而聽之。萬口一詞,不可破也;千年一律,不自知也。不曰“徒誦其言”,而曰“已知其人”;不曰“強不知以為知”,而曰“知之為知之”。至今日,雖有目,無所用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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