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载中…《敵戒》鈔記
(2023-09-12 10:0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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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敵戒》乃元和十四年（819年）所作，系柳子厚針對當時時政有感而發所作的一篇哲理性短文（抑或如史論，又或如鍼銘）。在唐憲宗執政的前期，對藩鎮連續討伐，也取得了一系列勝利，一度曾出現“中興”景象。但是統治者很快便沉湎於已經取得的成果，開始沉迷歡宴，崇尚奢靡，大興土木，不思進取。面對如此時局，柳宗元心中充滿憂慮，因而寫就此文，勸勉執政者要居安思危，勤勉慎行。然果不出柳宗元所料，元和十五年（820年），唐憲宗也便被宦官陳弘志所殺。
本文開頭便開宗明志，直接道出主題：“皆知敵之仇，而不知為益之尤；皆知敵之害，而不知為利之大。”從表面上看，敵人對於己方是一種威脅與危害，但若無強敵的威脅，自己便不會時刻戒慎恐懼、兢兢自強。而作為敵方雖無時不在危害我方，但同時也是在時時砥礪自己的磨刀石，對於強化我方具有積極意義。由此觀之，吾人對於那些迫害乃至折磨過自己的人，萬不可心存怨恨，在某種角度上倒是要感激他們對自身的磨礪。
文章第二部分便歷舉史上因敵自強與敵亡自廢的實例加以論證，進一步證明了敵方的存在對於我方有益的道理。第一個實例是強秦面對六國的強大，它不斷砥礪自身，最終消滅六國而統一天下。而當六國滅後，秦便天下無敵，因而自身也消弭了進取之雄心，乃至亡於自我的陶醉。第二個實例是晉楚鄢陵之戰，公元前575年，晉國伐鄭，楚國救鄭，晉楚兩軍在鄢陵相遇。晉國的大夫範文子主張向後撤軍，他擔心晉國因勝利而引起內亂。但範文子的意見未被晉厲公採納，晉軍鄢陵之戰中僥倖取勝。此時，範文子又勸晉厲公不要驕傲，但晉厲公並不聽從勸誠，反而驕侈亂政，導致晉國內亂。一年之後，晉厲公被晉大夫欒書派人殺死，這便是敵亡而己隨的第二個實例。第三個實例是魯大夫孟孫速平時很憎惡臧孫紇，當臧孫紇死後，孟孫速卻非常感傷。《左傳·襄公二十三年》載：孟孫速死後，臧孫紇去孟孫速家弔喪，哭得很悲傷地說：“孟孫速憎恨我，就好像是能給我治病的藥石。如今孟孫速死了，我便連藥石也沒有了，那我也活不長了。”在列舉這三個歷史案例之後，作者小結道：智者能夠知道敵方對我方的裨益，但即便如此還是有人最終受到危害；昔人尚能如此，何況當今之人還不反思敵方的裨益。
第三部分由四字鍼銘句組成，是對通篇的總結。意思是有敵人存在便易於提起我們戒慎恐懼之心，促使我們自強；而敵人一旦消逝便會放鬆警惕，乃至自我消沉。解除警惕，驕傲自滿，只可能招致更大的禍事。有敵人存在便能幫助我們消除禍患，敵人消逝反而容易招致我們的過失。人們若能明白此理，則會修得更大的道行，其令名也將遠播。能時刻懲戒自己的人自然能遠禍而穫長壽，而自矜放縱之人也將猝死暴斃。人的慾望是沒有止境的，若縱慾而不知懲戒自己，那便是至為愚鈍或老耄之人。我之所以寫這篇《敵戒》，便是要提醒那些善於思考的人，因此遠離禍咎。
讀完此文，我們自然能明瞭敵者既是我之患，然而亦是我之益的道理。因此，吾人凡處困厄之中，萬不可因此氣餒，更不可自暴自棄，而是要振作自強。若是能將逆緣轉換成順緣者，乃是世間真正的智者，也是最終能成就事業的強者。
附原文
敵戒
皆知敵之仇，而不知為益之尤；皆知敵之害，而不知為利之大。
秦有六國，兢兢以強；六國既除，訑訑乃亡。晉敗楚鄢，范文為患；厲之不圖，舉國造怨。孟孫惡臧，孟死臧恤，“藥石去矣，吾亡無日”。智能知之，猶卒以危，矧今之人，曾不是思。
敵存而懼，敵去而舞，廢備自盈，祇益為愈。敵存滅禍，敵去召過。有能知此，道大名播。懲病克壽，矜壯死暴；縱欲不戒，匪愚伊耄。我作戒詩，思者無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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敵戒：敵人對自己的鑒戒作用。戒：鑒戒，警戒。戒：一種文體名，用於警戒別人或自己，傳統上歸於箴銘類，多用韻語寫成。
皆知敵之仇：人人都知道敵人的可恨。而不知為益之尤：卻不知道敵人帶來的益處很大。尤：甚，非常。
皆知敵之害：人人都知道敵人的危害。而不知為利之大：卻不知道敵人帶來的好處也很大。
秦有六國：秦國有六國為敵。六國：
指戰國時代的齊、楚、燕、韓、趙、魏。
兢（jng）兢以強：就兢兢業業使國家強盛起來。兢兢：小心謹慎。以：而。
六國既除：六國被消滅以後。即除：指西元前221年秦統一中國。訑（yí）訑乃亡：就驕傲自滿不久便亡國。訑訑：驕傲自滿。亡：指西元前206年秦被農民起義所推翻。
晉敗楚鄢（yn）：晉軍大敗楚軍於鄢陵，歷史上稱晉楚鄢陵之戰。《左傳·成公十六年》載：公元前575年，晉國伐鄭，楚國救鄭，晉楚兩軍在鄢陵相遇。晉國大夫範文子主張後退，他擔心晉國勝利後引起內亂。範文子的意見未被晉厲公採納，晉軍僥倖取勝。範文子又勸晉厲公不要驕傲。晉厲公不聽勸誠，驕侈亂政，導致內亂。一年後，被晉大夫欒書派人殺死。鄢：鄢陵，春秋時鄭國地名，在今河南鄢陵縣。
範文為患：範文子認為留下後患。範文：即範文子，名士燮（xiè），晉國大夫。患：憂慮，後患。
厲之不圖：晉厲公不圖上進，驕侈亂政。厲：晉厲公，名壽曼，公元前580年至前573年在位。圖：考慮。舉國造怨：引起全國怨聲沸騰。造：作，興起。
孟孫惡（wù）臧：孟孫速平時憎恨臧孫紇。孟孫：即孟孫速，又稱孟莊子，春秋時魯國大夫。惡：憎恨。臧：姓臧孫，名紇，又稱臧武仲，魯大夫。《左傳·襄公二十三年》載：孟孫速死後，臧孫紇去孟孫速家弔喪，哭得很悲傷地說：“孟孫速憎恨我，好像是能替代治病的藥石。如今孟孫速死了，等於沒有了藥石，我也活不長了。”孟死臧恤（xù）：孟孫速死了，臧孫紇很憂慮。恤：憂慮。
藥石去矣：孟孫速能像藥石一樣給我診治病痛，如今去世了。藥石：古時治病用的藥物和石針。去：指死。吾亡無日：我離死期也不遠了。無日：沒有多少時日。
智能知之：聰明賢能的人懂得這個道理。指敵方“為益之尤”“為利之大”的道理。猶卒以危：最終還可能遇到危害。猶：尚且，還。卒：最終。矧（shn）今之人：何況現在的人。矧：何況。曾不是思：竟然不去想想這個道理。曾：竟然。不是思：即“不思是”。
敵存而懼：敵人存在就害怕恐慌。敵去而舞：敵人消滅就手舞足蹈。
廢備自盈：解除戒備自滿自足。盈：滿。祇益為愈（yù）：這只能更加招致禍害。益：更加。愈：疾病，引申為“災禍”。
敵存滅禍：敵人存在可以免除禍患。敵去召過：敵人消失反而會招致過失。召：招致。
有能知此：有才能的人懂得這個道理。道大名播：他的德行就光大名聲就遠揚。
懲病克壽：能防治疾病才能長壽。懲：懲罰，引申“防治”。克：能。矜（jn）壯死暴：自恃強壯容易死於暴病。矜：自恃，自誇。暴：突然，突發。
縱欲不戒：放縱嗜欲不加節制。匪愚伊耄（mào）：不是傻瓜就是老糊塗。匪：同“非”。伊：是。耄：老糊塗。
我作戒詩：我寫下這篇《敵戒》。思者無咎：能思考其中道理的人就不會有災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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