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825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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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原的色彩又往深棕褐与深红色走进了一步。紫色珍珠菜和白色野芹菜凋谢后,加拿大一枝黄也逐渐进入凋败,虽有新花开放,大部分的花序已经开过,凋萎成褐色。远处的玉米地的穗儿更高了,淡淡的红色轻雾浮在田野上方,什么时候开始收割呢?
想起上周遇见的那位亚裔女士告我,还可以沿着运动场往里走;我也走了走,再往林子里就不去了。都是夯实的土路在荒原里蜿蜒,喜欢走这样的土路。
中午时艾兰妮来了,就是来互相看看,聊聊天。一眨眼她已经四年级了,这几年,我们互相知道了对方的父母、狗狗、猫猫和兄长,她修了一个major, 两个minor,而说起低年级时注册不上自己需要的课的慌乱都哈哈大笑,最后该修的课都修到了,正如她说:It will work out. It has to work ou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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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饭
其实是木下惠介的电影《结婚》。
1947年的一部电影,画质和音效都不大好,但是很庆幸坚持看完了。
他(上原谦)与她(田中绢代)相识相爱多年,在他上战场前早就定下婚约;她等到他活着回来,等了四年。本该结婚了吧,她的父亲却失了业,一家子(妈妈,妹妹和弟弟)要养活,只有她与成年的妹妹工作吃撑家庭,妈妈仍要靠典当才能让大家有饭吃,弟弟不失学。父亲本来找到了工作,却因性格刚直不肯做‘肮脏’的工作,她结婚无望,遥遥无期。她几乎要放弃,要与他分手,要他回乡去和年轻的姑娘结婚,教他的母亲满意。直到忽然有一天他的母亲垂危,他要带她回家见母亲。她那刚直的父亲猛醒,决定让她出嫁,自己接受那份工作。 父亲说:“仅仅有尊严是不够的,要fight.”
我这半文不白,中英夹杂的,连片中人的名字也不晓得,就这样糊弄了一番剧情。
是从电影的哪儿开始留意电影中的“吃饭”的场景和故事的?好像就是上原谦与田中绢代的那一顿简单的晚饭开始的吧:
他下班回到家,她已经在他的陋室等他。
他带回来一些天妇罗(应该只是蔬菜天妇罗),她带回来一些炸肉饼和一大碗米饭。
他将米饭分与她一些,两人对坐吃饭。小小一张方形矮桌,两人斜斜地对坐,他分米饭,将天妇罗与炸肉饼自纸包中放入碟内;她煮茶,沏茶;互相微笑,吃饭。
说:我们有好多好吃的呀
又说:你多吃点
答:好的。
微笑,吃饭,夹着肉饼咬一口又放入餐盘,端茶杯喝水,享受食物的味道和彼此的陪伴;微笑。
她将精神从食物上分了出来,说:“爸爸找到工作了。”
他很高兴。
微笑,继续吃饭。
良久他忽然想起来说:“呀,那我们可以结婚了。”
她微笑点点头。这句话早就在她心间,他说出来了。
这顿饭,这样简单的一顿饭,我看了许多遍,平白地看得趟泪。
多少人,二人对坐,哪怕于陋室,从街边带回来的天妇罗和炸肉饼就白米饭与清茶,这样的一顿饭,既是不能够的。
他的姐姐来了,告他母亲身体不大好,希望早点看见自己未来的媳妇;并带给他一张照片,家乡的一位年轻姑娘的照片。她为着父亲找不到工作,自己不能结婚而耽误了他伤心,决定与他分手。
送走他姐姐后,他说:我们去吃东西吧。
他们到了一家好像很‘高级’的餐厅,吃天妇罗吃清酒,二人对坐于一张大方台,你一杯我一杯,说好吃,说“这里很贵的吧?”她忙忙地掏出钱包,“我还有二百元,你的钱不够了吧?” 这样好吃的丰盛的饭,他们却并不那么欣赏,尽力地将问题与烦恼放置一旁,彼此娱乐。
他说:let’s get drunk (我们喝醉吧)。
原来吃饭有时连“进食”都算不上,只不过是“娱乐” (entertainment),有时连娱乐都不是,不过是乌糟糟地时间不知如何去“杀死” (kill the time), 遂决定以自己的肠胃去“杀死时间”罢,毕竟嘴巴忙着呢,何须急着微笑呢?
这部电影哪里是“结婚”,分明是“吃饭”!
真的。
从那一顿陋室之饭开始,我才注意到这部电影几乎皆以吃饭与食物为结构排布。
从一开场田中绢代一家五口的晚饭,到最后田中绢代出嫁前那一杯酒,从头至尾都是“吃饭”。
我常被木下惠介的细致打动,也许是被善良之体贴打动吧;有些东西别的导演拍不出来的,怎样的心灵,有怎样的眼睛,看怎样的东西,拍出怎样的东西与人看。
当所有的人都在责怪父亲刚直拒绝了能够挽救全家于水火的工作时,她体谅父亲的决定;父亲冲出了家门,她带着大衣在寒风里出去找父亲。在街口找到了父亲,她将大衣披在父亲身上,抱着父亲的肩膀说,“爸爸,我们先去吃点热热的吧。” 他们来到了街边的小摊儿,掀开帘子走进小店,小店里热气腾腾的,人也暖和,也软和了,各自不过捧着一碗热汤呀。
而在此之前呢?那时家人正要一同晚餐,五个人齐整整的,父亲坐在当中,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真压抑 —— 一家之主的阴影,女儿不能出嫁,儿子难免辍学。这样一个完整的镜头,木下惠介将其解构得七零八碎,一个一个镜头,一个一个人物地砸碎,直到最后这完整的餐桌只剩下哭泣的母亲(在厨房)和在桌边的大女儿(田中绢代)。
而木下惠介又必要将这些碎片一一拾起来,回归一个完整的餐桌(家庭):
父亲告诉田中绢代:“今天就是你结婚的日子,你和上原谦一块儿回他的家乡去看他的母亲。”
一家人为她准备旅行的行李:毛巾、围巾、钢笔、肥皂……
父亲请母亲准备一瓶清酒,如果家里没有了,那就去借一瓶来。
他坐在当中,母亲,二女儿,儿子,大女儿逐一走进来坐在各自的位子;桌上清酒一瓶,酒杯一只而已。够了。
我毕竟没有看走眼,关于吃饭,关于结婚,关于木下惠介。
每当不在沟口或成濑的电影中出现时,上原谦与田中绢代似乎都脱去了几层绑缚一般,田中绢代那样的老练不见了,而上原谦竟然忽然有了君子如玉般的气质与美丽;当田中绢代要与他分手时,他只管“微笑”;二人如此新鲜又充满生命力,毫无混浊与老练。想起上原谦与田中绢代在那部四个烟囱的电影中扮演一对夫妇,也俏皮生动得很;每次上原谦看看日历上几个日子划着的框框,对田中绢代挤眼睛的时候,我就哈哈大笑(那日历划着的是女性的生理周期)。原来,渊源在这里。
而看到妹妹为姐姐的旅行问妈妈要一块“新肥皂”的时候,我想被闪电激灵一下想起来:是的呀,从前旅行的时候我也要自己带肥皂和肥皂盒的呢。不但要自己带香皂,有时还要带洗衣皂(码头肥皂)。这是多久的从前呀,已经不能够清晰地断代了。忽然觉得自己带香皂出门住小旅店的日子很有趣,就连那香皂的茉莉清香都闻到了似的。
而母亲如今住在二表嫂表哥开的旅馆,方便照料;旅馆平日里的客人大都是市中心周遭的打工者,旅馆价格在三十到一百元一晚不等,三十元一晚的房间没有空调。妈妈直说二表嫂照料周到,做饭好吃又营养;又说这几天觉得吃饭有了些“味”,不像从前想吐吐不出。伊似乎放松了一些,惦记起一些人间的烟火事儿,急着要去张罗;希望真的“暂罢”还好,因为母亲一切关于身体的想法皆不能经受击打,原来H老师根本不是什么都打不倒的。 能吃饭的时候,好好吃饭吧。
又,前儿笨嗲忽然说:你原来在某个典礼上最后要人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好好锻炼身体,恐怕有的人听了要不高兴的,什么“微言大义”都不说,说些这玩意。
哦,I don’t give a dam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