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2020年第8期  非虚构关注

茫然、恐慌及穿透的精神笔录

——唐一惟《2020滞留美国实录》

阿探

2020年，新冠病毒不经意间成为人类必须直面的莫大灾难，其间人们高度承压的生活，成为无法删除的沉重记忆。尤其对于置身全球疫情重灾区美国的滞留者而言，大半年的时光流逝里，他们曾经有着怎样动荡而不确定的精神煎熬？

唐一惟以时间为序的美国亚拉巴马洲滞留实录，绝不是简单的日子流水纪事，而是以悲悯之心与灵魂动影托举的，作为普通人在大疫降临时茫然、惶恐及穿透性的精神笔录，是中西文化观念的对峙与冲突，精神受难之旅，更是生命本身的起底震荡与升华。在此历程中，所谓强大的文明链条弱不堪击，而所有伴着文明而生的种种诟病得以肆意放大，直至如噩梦惊心。唐一惟以素净的叙述笔调，真切地观照了众多滞留华人炼狱般的精神挣扎，在通往灵魂安妥出口艰难之路上，以如数家珍的记录，抵达了对瞩目现实的“文学穿透”，亦是对生命本身的穿透与跨越。

文本叙事凸显源自生活本体的自然、灵动属性与风韵，起承接转，曲径陡进，无声于外，震撼于内。其间的变换了无痕痕，且在程度上暗自递进，直抵触动人心的幽深黑洞。劫难的降临无疑是一个自然的，甚至起初是无以感知的过程，从正常有序跌入无序、无尽的茫然与惶恐的酝酿及发生，一切毫无征兆。从访问学者生活到期的准备回国，参加火锅联谊会，美国式的盲目自信，囤积与购买口罩的华人，回国航班的取消，身处美国与中国的幸运及不幸，访学延期申请，美国疫情渐次严重，华人戴口罩被歧视，到美国的全面停课，华人间因美国疫情的人格分流及论战，到没有回国航班，洲居家令，到流离失所被迫搬家，美国经济链条失控，来自祖国的健康包的人心振奋，无法申请的包机，直至疫情失控导致的美国暴乱，在忠实于错乱生活应接不暇的叙述中，文本如高山流水，积聚了无以挥去的潜隐在文面之下的莫大精神负载动量。这种随影随形的精神焦虑，随着叙事的不断转进，不断强化至深渊。直至主人公对亚拉巴马洲游行示威全过程的观察结束，获得了更为客观、理性的判断，在美国新冠病毒肆虐的惶恐与社会秩序混乱之中，生命完成了对坚质现实生活的洞穿——意外地获得了对生命的坦然，获得了一片稀有的宁静，获得回归祖国美梦的安眠。文本低调最终呼应开篇之祥和、平淡，直抵《高山流水》终曲之一鉴平湖，心灵高强压力释放自然无痕。

非虚构作品是以忠实为价值取向，处理现实和文学关系的文体，观照的焦点依旧是人，发现与凸显人的内心动影，则是至深优质的书写。《2020滞留美国实录》以新冠病毒笼罩下身心失序失衡的美国滞留华人生活场景激变性联结，以弃绝心灵描写的从容，探索并凸显了人的心灵承压及异变，这或许是历经这场心魂浩劫后人生达观之使然。唐一惟没有以个见固见去直面疫情的所有赐予，而是以更为宽广的心胸与视野，以全球全然人文主义的视角审视疫情下的中西方文化心理的。美国人的盲目自信的源自国家经济的强势，华人国内与美国立身安危的逆转侥幸心理之文化诟病，抹黑中国的极端，华人间分流、不同立场论战、对同胞的盘剥的极端与偏颇，美国的社会福利，来自祖国健康包的温情，美国有序、理性、明确的游行示威等等，作者于客观冷静的美国生活场景呈现中，力铸了中西文化心理的冲突及理性比对，在冲突与比对中将读者导向了更为高远的视域——超越民族狭隘性偏失，更客观理性地审视文化博弈，这亦是文本给予读者并洞穿新冠病毒弥漫的幽明通道。在这个意义上，唐一惟以滞留日常叙事，完成了文化心理的自省，完成了对不同文化心理的尊重与理性认知，完成了人与自我内心的和解，完成了对生命本真至高境界的发现与进入。

当人们经历了动荡不知所终的生活后，对于生命本体而言，或许会完成突破性升华，会更加珍惜我们已经拥有的安详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