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性善论与基督教原罪说
(2021-04-27 22:42: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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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家性善论与基督教原罪说,似乎截然对立。
无论是性善论,还是原罪说,须知,类似这样的论断,本身隐含着一个逻辑前提。把这个前提给搞清楚了,那么性善论与原罪说,表面上看似不可调和,实则是殊途同归。
老牛认为河水很浅,松鼠说河水很深,截然相反,让小马不知所措。小马只孤零零地思考“浅”与“深”,但“浅”与“深”只具有相对的意义,借用物理学的术语来说,它们不是独立的标量,而是矢量。如果把参考系(牛与松鼠)自身的大小也考虑进来,自然能判断河水的深浅。
一、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
“苟无恒心,放僻邪侈,无不为已”,如果落在经验层面来考察,人作为有限的生命体,必然是自私自利的。“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基于常识或根据逻辑推理,大部分人都认同荀子提出的性恶论。孟子道性善,可谓曲高和寡,连他的弟子公都子都不相信。
孟子曰:“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今夫水,搏而跃之,可使过颡;激而行之,可使在山。是岂水之性哉?其势则然也。人之可使为不善,其性亦犹是也。”
认为水在重力(地球引力)的作用下向低处流,落在“力”上来认识这一自然现象,就肤浅了,牛顿经典力学具有不可克服的“先天缺陷”。
“今夫水,搏而跃之,可使过颡;激而行之,可使在山”,水在外力作用下可以从低处向高处流,但这个力是外在的、偶然的。如果认定水向低处流,是重力作用的结果,那么,必须把这个重力看做是内在的、必然的,决不能把“内在”的重力与其他性质的外力等量齐观、混为一谈。而且物体的重心具有“现实性”,决不仅是为了计算方便而假想出一个抽象的“点”。
水在外力作用下向高处流动,在这个过程中重力仍然发生决定性作用,外力克服重力做功,体现为水的势能增大。水具有“恒性”,撤除外力后,水向下流,积累的势能再转化为动能。水在其他方向上展开的运动均是偶然的,唯有水向下流动是必然的,意识到亚里士多德所说的那个“中心”,才能透过物理现象看到内在本质。必然性,是偶然性得以展开的内在背景,水在空间中有多种形式的运动,但各个方向的偶然运动都是围绕一个潜在的中心而展开的,应该站在这个高度来认识“重力”。
“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水向下流,回归到它的“天然”位置,人性向善,也是要复其本性,故曰“人之初,性本善”。《大学》曰“止于至善”,这个“至善”不能落在量上去领会,说最高的善,还是很抽象。止于至善,即《中庸》所谓“尽其性”。孟子曰:“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
“人之可使为不善,其性亦犹是也”,这句话涵义深刻。水在外力驱使下向高处流,虽然从现象上看,这个过程悖逆了水之性,但并没有改变水之“恒性”,撤去外力,水仍向下流。对于性善论,应作同样的理解。凡言不善,均是落在“迹”上说,人即使在私欲的驱使下做了坏事,其内在的本性仍然是善的。孟子曰:“虽有恶人,斋戒沐浴,则可以祀上帝。”
人有了“知”与“识”,具有主观意志,才有了自由度,一个人能对他的行为负责,然后才能做道德评判。动物与精神病人被生物层面的自然规律所支配,没有独立意志,不能自主自觉,其行为无所谓善与恶,不适合做道德评价。
透过现象看本质,人在做决断时,即使良心天理敌不过私欲膨胀,做出了不符合社会道德的行为,道德也在行为的背后发生着潜在的制约作用,犹如水在上升过程中看似悖逆水之性,但仍然是在重力的绝对背景下而得以展开,必然性的重力支配着水的上升运动。在地球上,一般认为重力阻碍了物体的运动,其实,如果没有重力,一切机械运动都是不可能发生的。
观察人类行为背后的道德律令,无论是做决断时天理与人欲交战,还是做恶以后的反悔,可以说,无论人的思想与行为偏离了“善”有多远,但总是在以“善”为原点的多维坐标系中得以展开,这就是道德的神秘力量。这个道德完全超越了个体的生命,体现了“善”之先天性与绝对性,或者说善是绝对的,而恶作为善之缺失,是相对的,故孟子曰:“人之可使为不善,其性亦犹是也”。
二、除了神一位以外,再没有良善的
孟子道性善,此性乃本原之性,《中庸》所谓“天命之谓性”。合天命而言人之性,不得不言性善。“善”合于“性”,具有内在的必然性。“人之初,性本善”,这个“初始”,不是时间意义上的开端,而是应该从端本澄原这个角度去解读。人性乃天命所赋,孔子说“人之生也直”,用基督教的术语来表达即是:“人具有神性”。且本原之性,不分你我他,超越个体的生命,“人之初”不是说个体的人,而是说人这个“类”。
有人称耶稣为“良善的夫子”,耶稣说:“你为什么称我是良善的?除了神一位以外,再没有良善的”。不知基督徒能否读懂这句经文,对照儒家性善论,就容易领会其义。
“良善的夫子”,耶稣倒不是对称祂为“夫子”而不称“主”表示不满,而是这个“良善”不能只当做形容词来使用。追本溯源,“除了神一位以外,再没有良善的”,孟子所言性善,也应该这么去领会。
宋儒张九成说:“孟子尝立性善之论,上合千古圣人不言之心,下扫诸子邪论之失”。孟子提出性善论,又有多少人能够理解?大都相信荀子性恶说或董仲舒的性三品说,但结合圣经这句经文,性善论也比较容易理解。
通常问,人性为善还是为恶?抛出这个问题本身就落在“性”的外面了,“才说性,便已不是性”。“善”如果是属性,它就体现为“多”,既可以谓述A,也可以谓述B,花是红色的,布是红色的,花与布分有“红”这一共相。而且“善”作为属性,从外面去谓述“性”,不具有内在的必然性,那么“性”可能为善,也可能是“恶”,或非善非恶,落在“量”上具有无限种可能,体现为“不确定”。
但孟子所言性善,“善”不是属性,而是独一的实体。“性”为物不贰,“善”生物不测,“性”与“善”其实只是一个。孟子对“性”而言“善”,相当于《中庸》对“中”而言“和”或“庸”。
孟子曰:“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乃所谓善也。若夫为不善,非才之罪也”。这一句是孟子对性善论直接阐述,但不太好读懂。
黑格尔说:“凡是现实的,都是合乎理性的”。有人把黑格尔的意思曲解为“存在即合理”,太粗浅了。“乃若其情”,“情”,可以结合黑格尔说的“现实性”来理解,孟子所言“善”,在黑格尔那里就是“合乎理性”。其实,“情”通“诚”,孟子说“若其情”,其义即尽其性。《中庸》云:“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
基督教判定人天生就具有“罪”,须知,有罪的人必然与上帝是隔绝的,天(神性)人(人性)二分,这就是原罪说隐含的逻辑前提。
基督教以至高无上的“神”为参照点来审视人世间自私褊狭的人,照见人的缺陷,这就是“罪”。“惟皇上帝,降衷于下民”,儒家合天命而言人性,天人合一,要让天国降临到人间,故判定人之性善。《诗》曰:“天生蒸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彝,好是懿德”。孔子曰:“为此诗者,其知道乎!故有物必有则,民之秉彝也,故好是懿德。”
人类始祖背离了上帝的忠告,偷吃禁果被赶出伊甸园,但上帝放弃对人类的救赎计划了吗?
基督教视达尔文进化论为歪理邪说,基督徒坚信上帝创造了人,决不能认同人是由猿猴进化来的。上帝创造了人,基督徒对此坚信不疑,那么这个坚强的信念本身,隐含了什么意义?上帝造了人,人类的起源追溯到上帝,类似于儒家所言“天命之谓性”或“人之初,性本善”。从潜在性上说,人具有了“神性”,可以通过“信”来克服人、神之间的分裂,从而摆脱罪的束缚。
《诗》曰:“明明上天,照临下土”。神须臾不离人,只是人远离了神而堕入罪恶。儒家学者做修心养性功夫,下学上达,学达性天,或尽心知性知天,或存心养性事天,殊途同归,均指向《尚书》“顾諟天之明命”这一句话。
《约翰福音》:“神爱世人,甚至将祂的独生子赐给他们,叫一切信祂的,不至灭亡,反得永生。因为神差祂的儿子降世,不是要定世人的罪,乃是要叫世人因祂得救。信祂的人,不被定罪,不信的人,罪已经定了,因为他不信神独生子的名”。
这段经文非常重要。前文说“神差祂的儿子降世,不是要定世人的罪”,下文却说:“不信的人,罪已经定了”,可以思考这样一个问题:神不要定世人的罪,那么对于不信的人,为何说“罪已经定了”,其罪是如何定的?把这个问题思考清楚,就能读懂孟子性善论,“人之可使为不善,其性亦犹是也”。还是那句话,神时刻照临人世间,从来没有抛弃人,只是世人自作孽,远离神而犯了罪。
世人不信就定了罪,是不是太独断专横了?读圣经,这样的成见必须放下。“不信的人,罪已经定了”,注意体会“已经”一词,不是神给人定罪,而是自己给自己定了罪,不信神,远离绝对的“善”,这本身便是“罪”。
三、魔鬼=动物界的丛林法则+人类狡诈的智力
儒家以成德为第一要义,但“知”却是入德之门,如《大学》以“格物致知”作为八条目的开端,《中庸》云:“自明诚,谓之教”。在《公冶长》篇,孔子两次说“未知,焉得仁”,可惜后人理解错了,孔子的意思是,没有入于“知”,如何能实现“仁”?
子曰:“盖有不知而作之者,我无是也。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多见而识之,知之次也”。宋儒区分德性之知与见闻之知,即源自孔子这句话,阳明先生提出“知行合一”,也可以追溯到这句话。
孔子无不知而作,此“知”乃德性之知,“作”从德性中开显出来,就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做事情了,而是弘道事业。多闻、多见也属于“知”,但此“知”与成德没什么关系,落在博学多识上,孔子称之为“知之次也”。子曰:“赐也,女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与?”对曰:“然,非与?”曰:“非也,予一以贯之。”
儒家由“知”入“德”,与基督教因“信”称“义”相呼应。因信称义,这个“信”必须放到基督教经文中去体会其义。不知而信,此是迷信。但基督教所言“信”, 认识独一的真神,“信”本身就是“知”。如耶稣对一妇人说:“你们所拜的,你们不知道;我们所拜的,我们知道”。又对尼哥底母说:“我们所说的,是我们知道的;我们所见证的,是我们见过的”。
“我是葡萄树,你们是枝子,常在我里面的,我也常在他里面,这人就多结果子,因为离了我,你们就不能作什么”。为何耶稣要让门徒“常在祂里面”?须体会文字背后的意思。
基督教对“主”的信仰,落在儒家做心性功夫上说,即《中庸》“率性之谓道”,“道也者,不可须臾离(性)也,可离非道也”。儒家说“率性”,回到自性中,须臾不离,相当于基督教“认识独一的真神”。
“认识独一的真神”,此“知”对应儒家所谓德性之“知”。此外,基督教也提到另一层面的知,落在见闻或欲望层面,流于诈伪。孟子曰:“所恶于智者,为其凿也”。这个“智”指智力,不同于德性意义上的“知”。
查阅《创世纪》,神照着祂的形象造了人,对他说:“园中各样树上的果子,可以随意吃,只是分别善恶树上的果子,你不可吃,因为你吃的日子必定死”。须注意,神对亚当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没有造女人。神照着自己的形象造了人,人与神具有“同一性”,吃生命树上的果子不会死,这或许可看做是潜在意义上的“永生”。
神也许是觉得男人孤独,说:“那人独居不好,我要为他造一个配偶帮助他”。这个独居之“独”,与“独一的真神”之“独”,意义截然不同。“独”与“偶”相对,意义就浅了,而“独一的真神”,“独”却是大全、丰富、充实,满满的恩典。亚里士多德说:“正是孤独,造就了伟大的自我”。一个人独处,觉得孤独寂寞,“独”落在躯体上说,被消极的情绪主宰着,而伟人通过“独”来成就自我,这个“独”契入心性。《大学》《中庸》均开示“慎独”功夫,“独”字义深,真正回归这个“独”,就成“圣”了。“天下之无道也久矣,天将以夫子为木铎”,儒家说“木铎”,在基督教就相当于大祭司。
说女人是从男人身上取出一根肋骨造成的,谁会信呢?关键是体会经文背后所要表达的意思。女人从男人身上分裂出去,从“一”到“二”,这就从“先天”过渡到“后天”。
蛇引诱夏娃吃了善恶树上的果子,眼睛就明亮了,夏娃又把禁果给亚当吃了。吃了禁果后能分别善恶,有了“知”,还不好吗?但这个“知”,偏离了先天德性之知,而落入后天的见闻之知(“知之次也”),对应经文上说女人先吃禁果,然后再给男人吃了,须注意这个次第。《乐记》曰:“好恶无节于内,知诱于外,不能反躬,天理灭矣”。
吃禁果而产生的“知”,受制于后天的物质欲望,落在饮食男女这个本能层面,与“神”分离,“恶”就产生了。神对亚当说:“你吃的日子必定死”。与神分离而落入后天,偏离了“永生”而堕入“罪”中,而罪的工价就是“死亡”。
什么是魔鬼?魔鬼=动物界的丛林法则+人类狡诈的智力。在私欲的驱使下,智力流于诈伪,可以成几何级数放大罪恶,像核裂变一样,这是造成西方世界乱象的根源。邪恶资本主义社会的内核,就是不断吞噬人类道德的魔鬼撒旦。达尔文的进化论被吹捧,背后是一场阴谋。赫胥黎与牛津大主教辩论,被看作是科学与迷信之间的交锋,真是颠倒黑白。达尔文与赫胥黎均是黑金收买的棋子,魔鬼想统治这个世界,它就要千方百计颠覆人类的道德。
当然,对于“恶”追溯其本源,可以说自私自利产生了“恶”。小程子说:“公则一,私则万殊”。一旦人自私用智,就与他人分裂了,也与独一的“神”分裂了。但这个“知”本身是中性的,被私欲主宰就会产生“恶”,落在“公”上,却是进德之资粮。
四、耶稣成全律法,孔子以“仁”来拯救礼崩乐坏
耶稣开创基督教,从旧约过渡到新约,相当于孔子以“仁”来拯救“周文疲弊”,但在儒家看来,要成就“仁”,必先入于“知”。
耶稣说:“莫想我来要废掉律法和先知,我来不是要废掉,乃是要成全”。不是说摩西根据上帝的启示颁行的律法有问题,相反,这个律法本身是神圣的。但信徒心中不贞正,信仰不坚固,那么神圣的律法对信徒来说也只是外在于心性的教条或规矩。信徒遵照律法而行,原迹不原心,矫情掩饰,容易流于诈伪。
要说遵守律法的榜样,就要数假冒为善的法利赛人了,耶稣说法利赛人有祸了,“在人前、外面显出公义来,里面却装满了假善与不法的事”。
子曰:“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周公制礼作乐,为什么到了孔子那个时代就收拾不住了?智力增长了,德性却没有跟上,“德”统率不了“智”,私心杂念如洪水泛滥,冲垮了周礼设置的道德防线,这是孔子所要面对的问题。
人类如果智力没有开化,浑浑噩噩,像动物一样,根本不存在道德评价这个问题。人类面临道德困境,源于“知”之蠢蠢欲动,“德性”统率不了“智力”,恶就产生了。
人类始祖偷吃禁果,因后天之“知”而产生了原罪。“因信称义”,乃对症下药,这个“信”,认识独一的真神,也是“知”,但让“知”由后天返回到先天,与神合一,从而洗去罪恶而获得永生。相当于儒家由博反约,从“闻见之知”跃迁到“德性之知”,做下学而上达的心性功夫。
阳明先生后来提出“知行合一”,不是一个抽象的命题,结合基督教“因信称义”便好领会了,本是指导学者如何下手做心性功夫。
孟子曰:“舜明于庶物,察于人伦,由仁义行,非行仁义也”。阳明先生提出“知行合一”,为学者做功夫开示一个“头脑”,让学者由“行仁义”过渡到“由仁义行”。
孟子曰:“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我故曰,告子未尝知义,以其外之也”。基督教说“因信称义”,孟子点出“集义”,而“集义”的关键在于“行慊于心”。阳明先生说“知行合一”,“知”与“行”真正合一,这个“知”作为德性之知,即是“性”;“行”,根源于德性之知,即《中庸》所谓“率性之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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