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庸》讲义(四):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
(2019-09-01 13:31:58)
标签:
中庸正心心不在焉 |
分类: 大学中庸 |
导语:错解“心不在焉”,就不能理清《大学》“正心”章义理脉络;读不懂《大学》“正心”章,就读不懂《中庸》首章。
“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是故”,承接上文“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而这一句又是对“率性之谓道”在义理上的展开。由此得出,君子做戒慎、恐惧功夫,就是要入于“性”而实现这个“道”。
下文又说:“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大学》“诚意”章也提到“慎独”,但《中庸》首章点出“慎独”,似乎是从“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归纳出来的。这一句如“秦时明月汉时关”,从修辞手法上看是互文,所以不要去分析“戒慎”与“恐惧”,两个动词之间涵义有什么区别,同样不要在意“不睹”与“不闻”语义之间的差别。从“戒慎、恐惧”中抽出一个“慎”字,“不睹”与“不闻”合在一起,就是一个“独”,“慎独”一词,就是这么来的。
从“戒慎、恐惧”中归纳出一个“慎”字,这好理解,为什么“不睹、不闻”为“独”?思维的跨度比较大。提示一下,这个“独”字义深,“独”通“性”与“中”,不是独自一人,不是身之独居独处。
须要对照《大学》“正心”章来解读《中庸》首章。把“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这句话给真正领会透彻了,就会惊讶地发现,与其说《中庸》首章“慎独”直接取自《大学》“诚意”章,倒不如说间接出自《大学》“正心”章。
阳明先生指出:“子思括《大学》一书之义,为《中庸》首章”。确实如此,研读《中庸》首章,不难发现,其文辞、义理或逻辑结构映射《大学》首章以及“诚意”章。此外,分析《中庸》首章中间一节,不仅文辞上保留着从《大学》“正心”章承袭过来的痕迹,而且两章义理上相互印证,殊途同归。《大学》曰“正心”,《中庸》言“中”不言“正”,论“性”不论“心”。两章关系非常密切,可以说,读不懂《大学》“正心”章,就读不懂《中庸》首章。
《大学》“正心”章曰:“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此谓修身在正其心”。
这一章分两节。“心不在焉”以上为第一节,有所忿懥、恐惧、好乐、忧患,列出了“身不得其修”的几种表现,追本溯源,在于“心不得其正”。“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为“正心”章第二节。朱子注解“心不在焉”:“心有不存,则无以检其身”。心有不存,失去了察觉功能,即是“心不得其正”,以至于“身不得其修”。“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同样列出“身不得其修”的几种具体表现。
如果“心不在焉”取朱子的解释,“心有不存,则无以检其身”,那么分析《大学》“正心”章的义理结构,就会发现问题很大。
前一节说“身不得其修”在于“心不得其正”,后一节说“心不得其正”导致“身不得其修”,最后以“此谓修身在正其心”做总结,反话正说,不觉得奇怪吗?
可以参考一下《大学》“修身”章。“修身”章整章文字都在叙说“身不修”以致不能“齐其家”,章末以“此谓身不修不可以齐其家”做总结。如果“正心”章翻来覆去都在说心不正而身不修,只是前一节落在忿懥、恐惧等情绪上,后一节转移到视听等感觉上,那么,章末应以“此谓心不正不可以修其身”这样的否定句式做总结。
“正心”章前一节“身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到底要表达什么意思?须知,这里面就隐藏着“未发”与“已发”这一对概念。身有所忿懥、恐惧、好乐、忧患,“已发”上出了偏差,如何来对治呢?
《大学》强调“知本”,《中庸》云:“射有似乎君子,失诸正鹄,反求诸其身”。阳明先生指出:“人有过,多于过上用功,就是补甑,其流必归于文过”。忿懥、恐惧等情绪属于“已发”,只是不能“发而皆中节”,如果只在“已发”的情绪上补偏救弊,则是舍本逐末,甚至于文过饰非,犹如西医治病头痛医头、脚痛医脚。
“身有所忿懥,则(心)不得其正”,《大学》作者直指“心不得其正”,正是主张在“未发”上做功夫,追本溯源,以彻底根除“已发”上出现的偏差。如阳明先生指出:“修身是已发边,正心是未发边”;“要修这个身,身上如何用得工夫?”
“为学须有本原,须从本原上用力”,由末反本,回到“未发”上笃实做“自反”功夫,反身而诚,入于精微,即过渡到《中庸》首章“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阳明先生曰:“修身是已发边,正心是未发边;心正则中,身修则和”。《中庸》以“喜怒哀乐之未发”来解说“中”,从词义上看,“喜、怒、哀、乐”与“忿懥、恐惧、好乐、忧患”不同,但是要看出前者从后者承袭而来。研读经典,不能执于文辞,关键是要在义理上融会贯通。
再看“正心”章后一节文字。“影响尚疑朱仲晦,支离羞作郑康成”,可惜从东汉郑玄开始,儒家就把“心不在焉”给理解反了。此心一“在”,向外放逐,必然落在视听言动上,视则有象,听则有声。此心不“在”,正是要由“末”反于“本”,由“外”归于“内”,做“自反”功夫,故曰:“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
疏通一下《大学》“正心”章的义理解构。此章先把“身不得其修”归结为“心不得其正”,然后再予以对治,“心不在焉”以下一节文字,正是开示“正其不正以归于正”的功夫。只是为了避免文辞上的重复,而从“情绪”转移到“感觉”。须知,无论是忿懥、恐惧等情绪,还是视、听等感觉,不过是阐发义理所借助的一个工具,不能以文害辞,以辞害志。
如此解读《大学》“正心”章,前后两节文字无缝衔接,最后全章以“此谓修身在正其心”收尾,语义才顺畅,义理脉络才清晰起来。
参照《大学》“正心”章来研读《中庸》首章,首先考察文辞之间的关联性。《大学》“正心”章点出“忿懥”“恐惧”“好乐”“忧患”四种情绪,《中庸》首章中间一节文字对仗工整,根据行文需要,只点出“戒慎”“恐惧”。“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不睹、不闻”取自《大学》“正心”章后一节:“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至于“食而不知其味”一句,《中庸》也没落下,而是体现在第四章:“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
“戒慎、恐惧”与“不睹、不闻”,分别出自《大学》“正心”前后两节,“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中庸》为什么把“戒慎、恐惧”与“不睹、不闻”直接搭配在一起?要表达什么意思?这个问题值得思考。
再考察两章义理之间的关联性。《大学》“正心”章先列出身不得其修的几种表现,并归结为“心不得其正”,再以“心不在焉……”进行对治。《中庸》首章把“戒慎、恐惧”直接落到“不睹、不闻”上,相当于把《大学》“正心”章两个环节合在一起,力求贯内外而通终始。
阳明先生在《答舒国用》一文中指出:“戒慎不睹,恐惧不闻,是心不可无也;有所恐惧,有所忧患,是私心不可有也”。
有所忿懥、有所恐惧,这个“所”字,意味着自心体发出忿懥、恐惧,受到了外界牵绕(不能全得廓然大公之心体——大本之“中”,就不能实现“发而皆中节,谓之和”),所谓“知诱于外,不能反躬,天理灭矣”。
“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戒慎恐惧不是向外,而是直接回转向内,落在“不睹、不闻”上,就不再是情绪发作,而是主动做功夫了。戒慎恐惧功夫回到“不睹、不闻”之性体上,功夫才有个“头脑”,真切笃实而入于精微,《易》曰:“不远之复,以修身也”。严格说来,在孔门弟子中,只有复圣颜子才能做得这个戒慎恐惧功夫。阳明先生曰:“颜子不迁怒,不贰过,亦是有未发之中,始能”。
问:“‘不睹不闻’是说本体,‘戒慎恐惧’是说功夫否?”先生曰:“此处须信得本体原是不睹不闻的,亦原是戒慎恐惧的。戒慎恐惧,不曾在不睹不闻上加得些子。见得真时,便谓戒慎恐惧是本体,不睹不闻是功夫,亦得。”(《传习录》266条)
真切笃实在“不睹、不闻”上做慎独功夫,贯通内外,入于精微,就过渡到“中和”了。大本之“中”,即达道之“和”,体用一原,本末一贯,内外通透,终始无间,所谓“未发不为先,已发不落后;未发不在内,已发不逐外”。

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