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自慊与慎独
(2018-06-20 21:46: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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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意慎独自慊 |
分类: 大学中庸 |
《大学》分为经传两部分,传文各章对应解释首章经文。“格物”为八条目之首,但传文跳过了“格物致知”而直接诠释“诚意”,这似乎也是在提醒学者:“格物”为“诚意”的功夫,“诚意”乃“格物”的主意,修学功夫落在诚意上,格物致知自然收摄在其中。阳明先生在《大学古本序》中指出:“大学之要,诚意而已矣;诚意之功,格物而已矣”。
朱子认为“有阙文”,根据程子之意增补一章传文:“所谓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穷其理也……”朱子为“格物致知”增补传文,不仅多余,且使得八条目不能前后一贯,也影响了对于“诚意”章义理的解读。对此,阳明先生洞幽烛微,指出:“合之以敬而益缀,补之以传而益离”。后一句“补之以传而益离”好理解,“离”即支离决裂,学问功夫不能一贯。前一句“合之以敬而益缀”,则需要结合《传习录》129条来解读其义。
蔡希渊问:“文公《大学》新本先格致而后诚意工夫,似与首章次第相合。若如先生从旧本之说,即诚意反在格致之前,于此尚未释然”。阳明先生答曰:“《大学》工夫即是明明德,明明德只是个诚意,诚意的工夫只是格物致知。若以诚意为主,去用格物致知的工夫,即工夫始有下落,即为善去恶无非是诚意的事。如新本先去穷格事物之理,即茫茫荡荡,都无着落处,须用添个‘敬’字,方才牵扯得向身心上来,然终是没根源。若须用添个‘敬’字,缘何孔门倒将一个最紧要的字落了,直待千余年后要人来补出?正谓以诚意为主,即不须添‘敬’字,所以提出个诚意来说,正是学问的大头脑处。于此不察,直所谓毫厘之差,千里之谬”。
把“格物致知”收摄到“诚意”中,格致功夫就有了本原,不须再添个“敬”字。大程子曰:“某写字时甚敬,非是要字好,只此是学”。小程子曰:“涵养须用敬,进学则在致知”。大程子开示一个“敬”,只此“敬”为“学”,内外物我贯通为一;而小程子把“居敬”与“穷理”分为两事,在“居敬”之外还需要去做格物穷理的功夫。朱子私淑二程夫子,但受小程子的影响更大。朱子注曰:“诚其意者,自修之首也”。朱子认为在格物致知之外别有一个自修的功夫,正如小程子把“居敬”与“穷理”辟为两截用功夫。
《大学》“诚意”章前后分别点出“自谦”与“慎独”来阐发“诚意”功夫,朱子没有把“格致”与“诚意”打通为一,必然把“诚意”解浅,对于“自谦”与“慎独”的解读也不到位。朱子顺着他所领会的《大学》八条目这个思路去注解《孟子》“尽心”篇首章,把“尽心知性”“存心养性”“殀寿不贰”三者之间的关系看颠倒了。
《大学》通过“自谦”来解说“诚意”,“自谦”即自慊于心,“自谦”的对立面是“自欺”。朱子注曰:“谦,快也,足也;以自快足于己,不可徒苟且以殉外而为人也”。这样解读,似乎能从《中庸》所言“君子内省不疚,无恶于志,君子之所不可及者,其唯人之所不见乎”得到印证。但真正从义理上考察,朱子这样注解,还是隔了一层没有通透。从“自谦”须体会出“行”之真切笃实”与“知”之明觉精察。阳明先生曰:“吾辈今日用功,只是要为善之心真切,此心真切,见善即迁,有过即改,方是真切工夫,如此则人欲日消,天理日明”。又曰:“人若真实切己用功不已,则于此心天理之精微日见一日,私欲之细微亦日见一日”。阳明先生点出“真切”,为学问功夫开示一个“头脑”。所谓真切,即真实切己,“真实”说“行”,“切己”说“知”,合知与行便是“诚”。
如何养得浩然之气?孟子曰:“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行慊于心,则不馁,这有助于领会“自谦”。诚意功夫落在好善恶恶上,一好一恶也是“行”,好恶自慊于心,体会“自慊”,这里面就有一个“知”,此“知”乃性德之知或本体之知。一好一恶都能做到自慊,此是“诚于中,形于外”,其实也是在说“知行合一”功夫: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功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大学》所言“自谦”,在《中庸》便是“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只是功夫有深浅粗细不同。换言之,“自谦”功夫趋于极致,就是《中庸》所谓“率性之谓道”。《中庸》以“率性”来界定“道”,正是要实现“道”与“性”合一:“性”为天下之大本——大本之中,“道”为天下之达道——道济天下。
【真正实现“知行合一”,就能复其“知行的本体”。从“知行的本体”这个高度看知与行:“行”作为功夫,即是“道”;“知”体现为“主意”,便是“性”。】
《大学》“诚意”章两次点出“慎其独”,“慎独”本是心上工夫,“独”,非身之独处,而是心之独知。唯有落在“心”上用慎独功夫,才是“自慊于心”;“诚意”功夫有个“头脑”,才能涵摄格物致知,从而使得八条目前后环节实现“一贯”。
朱子注曰:“独者,人所不知而己所独知之地也”。朱子虽然把“独”解释为“独知”,但后面加“之地”,把“独知”本来具有的意境给局限化了,与阳明先生所谓“无声无臭独知时,此是乾坤万有基”判若云泥。再体会“人所不知而己所独知”,对“人”言“己”,有个背景在,人我内外始终决裂为二,“独”的意义也被降低了。本体意义上的“独”,对应性德之“知”,朱子虽然从心性上解“独”,但内外的界限没有通透;朱子所言“独知”,虽下一“独”字,“知”也不是性德之知。
《大学》所言“慎独”,落在“自反”上说,即是“自谦”,从涵养扩充这个角度看,则是:“诚于中,形于外”。君子做慎独功夫,一开一阖,一出一入,向内自反以“性体”为归宿,不会“着空”;向外扩充,从“性体”开显出功夫,不会“逐外”。“独”,看似独一无二,其实是要打通内外人我,与万物浑然为一体。“独”,不是唯我独尊,而是仁民爱物,体万物而不遗,如阳明先生所言:“使有一物失所,便是吾仁有未尽处”。仅仅认识到“独”非身之独处,而是心之独知,未必能尽“慎独”之义。“独”是本体,做慎独功夫正是要复其本体;“知”乃性德之知,格物致知不是要向外袭取,而是要复其性德之知。
《大学》《中庸》均点出“诚”,都开示“慎独”功夫,应结合《中庸》来解读《大学》“诚意”章,理解“诚”与“独”也要向《中庸》看齐。心之所发为意,《大学》曰“诚其意”,如果认为“诚意”是直接落在“意”上做功夫,就会把“诚”理解浅了,“诚”只是功夫而不是本体。所谓“诚意”,其实是“诚于中,形于外”,由“诚意”而实现“意诚”,则由功夫而复其本体。
此外,通常以“真诚”“诚实”来解读“诚”,浮于表面,或停留在抽象的道德层面,与真实切己做学问功夫没有一点关系。“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中庸》为何以“诚”为天之道?显然应该结合“独”来领会“诚”。唯有体会到这个本体意义上的“独”,初步契入性德之知,诚意功夫才能晓得头脑,才能入于孔门之学。阳明先生指出:“此独知处便是诚的萌芽,此处不论善念恶念,更无虚假,一是百是,一错百错,正是王霸义利诚伪善恶界头。于此一立立定,便是端本澄源,便是立诚,古人许多诚身的工夫,精神命脉全体只在此处”。
《中庸》曰:“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注意,前后两个“明”涵义有区别:前者是性体之明,是本体;后者为功夫,通过做“明明德”功夫来复其本体之明。《大学》八条目从“格致”过渡到“诚意”,相当于《中庸》所言“自明诚”。“诚意”功夫落在“慎独”或“自慊”上,这里面有个“独知”,就是本体意义上的“知”,对应“自诚明”之“明”(“明”与“诚”完全合一,体用一源,故曰:“谓之性”)。致知在格物,这个“知”是功夫,对应“自明诚”之“明”。
思考题:
《老子》39章曰:“故贵以贱为本,高以下为基。是以侯王自称孤、寡、不谷,此非以贱为本邪?”古代王侯为何称孤道寡?孤与寡,有独一无二、无双无匹的意思,所谓天无二日,民无二王。《荀子·君子》曰:“天子无妻,告人无匹也”。妻,齐也,男子的配偶称为“妻”,但天子娶妻,则称为“后”。结合《大学》“慎独”之“独”,分析《老子》一书的作者对于孤、寡的理解是否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