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人伐燕,胜之。宣王问曰:“或谓寡人勿取,或谓寡人取之。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五旬而举之,人力不至于此。不取,必有天殃。取之,何如?”孟子对曰:“取之而燕民悦,则取之,古之人有行之者,武王是也。取之而燕民不悦,则勿取,古之人有行之者,文王是也。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岂有他哉?避水火也。如水益深,如火益热,亦运而已矣”。(《孟子·梁惠王下》)
齐宣王是非常崇拜亚圣孟子的。储子曰:“王使人瞷夫子,果有以异于人乎?”
孟子曰:“何以异于人哉?尧舜与人同耳。”齐宣王为什么派人去偷窥孟子,因为齐宣王在敬佩孟子之余又觉得孟子仰之弥高,显得很神秘。孟子也最看好齐宣王,对齐宣王算是做到了循循善诱,有时勉励,有时敲打。有时逗得齐宣王开心,曰:“夫子言之,于我心有戚戚焉”,有时却让齐宣王“勃然变乎色”“顾左右而言他”。
但正是在齐国伐燕这件事上,孟子与齐宣王走向了决裂。孟子认为燕国可伐,“子哙不得与人燕,子之不得受燕于子哙”。但前提是“为天吏则可以伐之”。唯有替天行道、伸张正义的仁义之师才有资格伐燕,伐燕是为了平定燕国内乱,“谋于燕众,置君而后去之”,让燕国百姓重新过上安定的生活。但齐宣王私心太重,伐燕成功后,毁其宗庙,迁其重器,想把燕国据为己有,结果引起了公愤,各国联合起来攻打齐国,以致齐军大败。
“燕人畔,王曰:‘吾甚惭于孟子’”。齐宣王欲以万钟的厚禄来挽留孟子,“使诸大夫国人皆有所矜式”。孟子曰:“万钟不辩礼义而受之,万钟于我何加焉?”孟子离开齐国时,还是对齐宣王抱有期待的,如孔子之去鲁,“迟迟吾行也”。孟子曰:“千里而见王,是予所欲也。不遇故去,岂予所欲哉?予不得已也。予三宿而出昼,于予心犹以为速,王庶几改之!王如改诸,则必反予”。
齐宣王问曰:“或谓寡人勿取,或谓寡人取之”。本来是齐宣王自己发自肺腑的,十分想把燕国窃为己有,但不好直接说,先把大臣的两派意见搬出来,听一听孟子的意见。还没有等孟子开口,齐宣王又急切地说:“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五旬而举之,人力不至于此”。齐国与燕国均为万乘之国,旗鼓相当,为何齐国伐燕,短短一个多月就攻克了燕国,难道没有上天的相助吗?下一步该怎么做?既然老天爷这么眷顾齐国,燕国百姓箪食壶浆,心向着齐国,恭敬不如从命,干脆直接把燕国给吞并算了,故对孟子说:“不取,必有天殃;取之,何如?”贪婪又无耻的齐宣王竟然把自己的私心杂念上溯到天命的高度,假借天意以谋取私利,这样的说话语气与态度,哪里是向孟子请教。齐宣王曰“不取,必有天殃”,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亮明了自己的态度,“取之,何如”
?只是希望孟子随声附和一下。
孟子曰“为天吏则可以伐之”,天心即民意,所谓“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在孟子看来,即使齐国为天吏,也只可征伐燕国,而不能取之。齐宣王却说“不取,必有天殃”,可谓欺天罔人。上天不会言语,天意被齐宣王曲解利用,但民心民意不可违。孟子以民心之所向背来破解被齐宣王歪曲了的天意:“取之而燕民悦,则取之,古之人有行之者,武王是也。取之而燕民不悦,则勿取,古之人有行之者,文王是也”。
齐宣王认为齐国伐燕顺应天意而获得了成功,
“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五旬而举之,人力不至于此”。孟子则曰:“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岂有他哉?避水火也”。燕国老百姓开始也搞不清楚齐国伐燕的真正动机,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并不能说明你齐国军队有多么仁义,“饥者易为食,渴者易为饮”,只是燕国老百姓被暴政与动乱折腾得太苦了。“如水益深,如火益热,亦运而已矣”,也是孟子对齐宣王所谓“不取,必有天殃”的一个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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