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早以前，从郁达夫和夏目漱石的作品中就知道了东京上野的不忍池。但真正体味到不忍池那存在于都市中心奇迹般醇厚的大自然的野趣，却是在我到日本之后。

      原来一直以为不忍池是在东京的上野公园里。但我在上野公园里几乎转了一个圈儿，也没有见到一丝池的影子。我奇怪地问一位老者，他笑着告诉我：穿过公园西侧那条汽车川流不息的马路，就在那一座座繁华的商业大楼的后面。

      那真是别有洞天的另一番世界。

      树木环绕着的一池湖水中，近处丛生着一簇簇稀疏的芦苇，只是因为春天还没有完全降临，水面颤动的依然是去年残留下的枯黄的苇枝，远处一片浓密的同样是枯干的苇条组成的芦苇荡。这真可以称得上是一个野鸭们的世界。天空上盘旋着的是野鸭，水面上浮游着的是野鸭，岸边蹒跚着的还是野鸭。在天水之间，不是煽动着丰满的羽翼，指向蓝天的野鸭，就是收敛起阔大的翅膀，倾斜着滑向水面的野鸭。耳朵里回荡的是野鸭们“呱呱”的低鸣声汇成的一曲乐章。原来以为野鸭只不过是一种极平凡的灰色的水鸟，在不忍池我才发现了它那斑斓的色彩。几乎没有一只是单一的颜色的，有点缀着白班的浅灰色的，深灰色的；有白色和黑色相间的；有翅膀是棕色的，暗红色的；有头和脖子顶着墨绿色的，再配上灰黄色的扁扁的嘴，浅红色细细的腿，真是漂亮极了。一只只，一对对，一群群，在水面上嬉戏着。有的高高地扬着细长的脖颈，气宇轩昂地划动着薄拨的脚蹼；有的羞涩地把全身埋在水底，只露出尖尖翘起的尾巴；有的欢快地像要腾飞似的，“呼啦拉”地拍打着翅膀，溅起一串串的水花；有的孤芳自赏般地地低着头，凝望着水面；有的淘气地互相追逐着，嬉戏着；有的静静地相互依偎着，亲昵着，真是千姿百态，可爱之极。望着那数不胜数的野鸭和野鸭们出没着的深不可测的芦苇荡，你真仿佛置身于荒野山郊，忘情于湖光山色，田园野趣之中。

      沿着一道长堤，踱到池心的辨天岛。从岛上顺着一座白色的拱桥，能到一条横贯不忍池南北的细长如带的堤上。偌大的不忍池被一分为三。刚刚经过的野鸭们的世界似乎是南池，隔着辨天岛，与小桥相望的大概是北池，而被长堤分割开的恐怕就是西池了。

      辨天岛上，除了香火挺旺的不忍辨天堂神社外，就是掩映在树木丛中众多的石碑和石冢了。其中最为壮观的该算是小岛西南侧的鸟冢。一块高大的灰黑色的碑石，足有二、三米高，正面工工整整地书写着“鸟冢”两个浑然大字，背面镌刻着数百位解囊捐助的立碑者的名字。涓涓的不忍池水傍着石碑潺潺地流去，一只只的野鸭熟视无睹地从石碑下游过，两只稚嫩的小鸭摇摆着灰黑色的羽身，和几只小麻雀相安无事地低着头，专心一致地啄食着碑座下不知什么人撒下的秕谷。啊，东京的水鸟们，你们生有不忍池的鸟的天堂，你们死有不忍池鸟冢的归穴，你们真称得上是世界鸟中的骄子了。

      我钻进岛南北面一个枝叶浓密的祭坛，幽深、僻静、班驳的祭台不知供奉的是什么神灵。遮天蔽日的枝叶使我感到有点儿森然。几只红嘴鸭似乎是这里的主人，竟移动着漆黑的羽团，抬着头，毫无惧色的凝视着我，一丝莫名的怯意袭上心头。我急忙要抽身退出去，那一团团的黑色发出“哑哑”的鸣叫，胜利者般地冲向了北池。隔着遮挡着的枝叶，依稀能看到北池的轮廓。静静的池水中孤零零地浮出两个不大的小岛，岛上黑糊糊的斑斑点点不知是什么。好奇心迫使我移近水边，啊，竟是一只只的红嘴鸭。有的黑团腾飞而起；有的黑团俯降而下，你还可以清楚地分辨出一点点的黑团在小岛上缓缓地移动。当然，依然能看到一只只飞的，游的可爱的野鸭，但比起黑麻麻的红嘴鸭，无疑要逊色得多了。我真不知道当初的造物者是如何的安排，竟使这不忍池的南北两侧成为壁垒分明的两种鸟类的天下。

     沿着长堤向南，堤以西停泊着一只只色彩鲜艳的游船，这是东京人泛舟行乐的场所。北池中时不时有野鸭腾空而起，越过长堤，飞临到西池，大概也是要和船上的游客们共渡良辰吧。长堤上，时不时能看到有人静静地伫立岸边，平和地注视着水中游曳着的小生灵。而那些野鸭们，好象根本无视岸边人们善意的关注，依然是我行我素地游着，飞着，踱着，似乎这个世界中只有它们，似乎这个世界中也永远只属于它们。

      啊、不忍池，你这群楼怀抱中的一颗碧水的明珠，你这喧嚣嘈杂的闹市腹心中一块野生水鸟的乐土，你是东京人的骄傲，你那澄静的水，那密密匝匝的芦苇荡，那嬉戏在你胸膛上的千万只的小生灵，昭示着东京人高度的素养和浓浓的爱心。啊，我想起了我祖国的首都，什么时候这如云的水鸟们也能飞临的我们的北京？在昆明湖，在积水潭，在北海，安营扎寨，繁衍子孙，把那浓郁的乡野水情带给我北京的同胞们。啊，我北京的同胞们，让我们共同捧出一颗慈爱之心，为野生水鸟们创造一个良好的生存环境，染让那自然的醇美早日降临到我们那可爱的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