鹳雀楼赋

作者/杨威

唐尧皇畿，虞舜帝丘^「1」。都置三代之先，邑耸鹳雀之楼^「2」。地接秦豫，关连桃林^「3」。中条磊落以左镇，大野旷荡而右开^「4」。黄河北来，喷洪涛于盘岸；太华南倚，吐沓嶂于层霄^「5」。金城万雉，负秦岭而西峙；银波千里，朝瀛海而东走^「6」。八十一州之形胜，迤逦俯伏；三十六郡之关山，纵横罗峙^「7」。游目寥廓，俯仰极天地之表；凭阑云汉，登临穷川岳之壮^「8」。

尔其左右王都，表里山河^「9」。地有磐石之固，势为镐洛之屏^「10」。世浊则雄霸争骛，宇清则桢干作守^「11」。伊昔晋室板荡，神州崩乱^「12」。二京迭倾，五胡交侵^「13」。被发左衽，违万里之荒裔；雕颜卉服，据三辅之奥区^「14」。宇文创筑，树灵构于周齐之年；季凌凭眺，敷雄藻于开元之世^「15」。继以蒙元勃兴，完颜寖衰^「16」。风烟起于四地，戈马被于五州^「17」。玄朔逐鹿，生灵陷涂炭之艰；河中鏖兵，栋楹遭兵烬之祸^「18」。炎凉千载，屡历兴废^「19」。胜状不殊，独标北土^「20」。

赏风物于崇轩，视通八荒；观人事于遐年，思超万古^「21」。龙虎徂，风云灭^「22」。凤翔虎步，空存亭障之墟；紫盖黄麾，昔行萑蒲之野^「23」。骊峤仙镇，既埋鲸吞之主；咸阳峻原，复掩 龙骧之君^「24」。长乐未央，已作汉尘；渭流泾川，犹迷秦烟^「25」。春秋环周，今往相袭^「26」。虽圣如孔父，不能持灵椿之数；尊拟宸极，无以免化鹤之悲^「27」。登斯楼也，徒见日行百代，偕皓月而移寒暑；河长万里，并大江而奔沧溟。

于时秋也，西风共塞雁同飞，长河与落日俱下。吴天楚云，时传归禽之鸣；齐岫燕岭，早歇苍翠之色。土光紫而关塞回，山气黄而草木尽^「28」。天悠悠其靡极，野荡荡其何旷。幽州北望，魏阙杳绝云端；宋地东眄，桑里悬隔天末^「29」。仲宣旅荆，已衔匏系之哀；贾生谪湘，亦动盐车之叹^「30」。用世树功，古之所贵；经邦济民，贤之所推^「31」。在昔蒲衣垂髫，作师虞帝；甘罗总角，辅政秦王^「32」。独以而立之年，默然无闻^「33」。壮志屈于舛途，逸足羁于草泽^「34」。遥瞩虞渊，睹急景以惨怀；俯对巨川，瞻逝波而增感^「35」。

【注释】

【1】           唐尧：即尧。定都平阳。皇畿：旧指京城管辖的地区。虞舜：即舜，建都蒲坂，即鹳雀楼所在地，今山西永济市。帝丘：指帝王建都的地方。钱谦益《西湖杂感》：“建业余杭古帝丘。”

【2】           都：特指国都。三代：指夏、商、周。

【3】           秦豫：陕西，河南。鹳雀楼所在的永济市地处陕西、河南、山西三省接壤处。桃林：即桃林塞，潼关的别称。

【4】           中条：中条山，位于鹳雀楼东面方向。磊落：山高大貌。左：地理上以东为左。大野：广大的原野。登鹳雀楼西望，是广袤的关中平原。旷荡：辽阔，宽广。右：地理上以西为右。

【5】           盘岸：盘曲的崖岸。太华：华山。层霄：高空。

【6】           金城：坚固的城。这里指长安。万雉：极言城墙周围之广。负：背倚。瀛海：大海。走：谓奔流。

【7】           八十一州：《三国演义》中称吴国疆域为六郡八十一州，因以八十一州代指古吴地。俯伏：俯首伏地。《六韬·发启》：“弭耳俯伏。”这里形容地势卑下貌。三十六郡：秦始皇分全国为三十六郡。罗峙：环绕屹立。成公绥《天地赋》：“山岳磊落而罗峙。”

【8】           寥廓：辽阔的天空。方文《乱后过姑苏驿》：“月明双雁翔寥廓。”极：穷尽。

【9】           左右王都：鹳雀楼东有洛阳，西为长安，故曰。表里山河：谓有山河天险作为屏障。颜真卿《蒲州刺史谢上表》：“臣窃以此州之地，尧、舜所都，表里山河，古称天险。”

【10】      镐洛：镐京，洛阳。

【11】      世浊：犹世乱。宇清：谓天下安定。桢干：指国家倚重的人。

【12】      板荡：指政局混乱或社会动荡。神州：指中原地区。崩乱：犹动乱。

【13】      二京：指长安与洛阳。五胡：晋武帝死后，晋室内乱，北方少数民族匈奴族的刘渊及沮渠氏、赫连氏，羯族石氏，鲜卑族慕容氏及秃发氏、乞伏氏，氐族苻氏、吕氏，羌族姚氏，相继在中原称帝，史称“五胡”。交侵：迭相侵犯。

【14】      被发左衽：散发不作髻，前襟向左掩，借指少数民族。荒裔：指边僻地区。雕颜卉服：额上刺花纹，用絺葛做衣服，借指少数民族。三辅：泛称京城附近地区。奥区：腹地。

【15】      宇文：指宇文护。镇守蒲州期间，建造了鹳雀楼。创筑：建造。灵构：巧夺天工的建筑。周齐：谓北周、北齐。季凌：王之涣，字季凌，曾作《登鹳雀楼》诗。雄藻：谓气势雄阔、才情横溢的诗文。开元：唐玄宗年号。

【16】      蒙元：即元朝。勃兴：蓬勃兴起。完颜：谓完颜氏，金朝女真族姓氏。寖衰：渐趋衰落。

【17】      风烟：指战乱、战火。戈马：犹戎马。五州：南朝时指北方的领土。泛指北部地区。王融《永明十一年策秀才文》：“一说而定五州。”

【18】      玄朔：北方。河中：即河中府，今山西永济。金元光元年，金兵与元兵争夺蒲州城，鹳雀楼遂毁于战火。栋楹：梁柱。兵烬：犹兵火。

【19】      炎凉：犹寒暑。喻岁月。司马光《重过华下》：“三十四炎凉。”

【20】      胜状：盛大美好的形体态势。独标：谓宏峻特出。

【21】      崇轩：犹高栏。遐年：久远的年代。左思《魏都赋》：“而怀旧蕴於遐年。”

【22】      龙虎：龙与虎。喻英雄俊杰。风云：比喻时势。庾信《入彭城馆》：“风云更盛衰。”

【23】      凤翔：谓帝王兴起。张衡《东京赋》：“凤翔参墟。”虎步：谓称雄于一方。陆倕《石阙铭》：“虎步西河。”亭障：古代边塞要地设置的堡垒。墟：遗址。紫盖：紫色车盖，帝王仪仗之一。借指帝王车驾。黄麾：古代天子或大臣所乘车舆的装饰品。萑蒲：两种芦类植物。朱朝瑛《感怀》：“小鸟巢萑蒲。”

【24】      骊峤：骊山。仙镇：犹言名山。咸阳峻原：峻原，即高原。咸阳峻原，即“咸阳原”，为汉代长陵、安陵、阳陵、茂陵、平陵“五陵”所在地。龙骧：比喻气概威武。

【25】      长乐：汉长乐宫。未央：汉未央宫。渭流：渭河。泾川：泾河。

【26】      环周：循环。张华《励志》：“寒暑环周。”

【27】      孔父：指孔子。灵椿：古代传说中的长寿之树。宸极：借指帝王。化鹤：死亡的代称。梁章钜《归田琐记·楹联剩语》：“遽悲化鹤。”

【28】      关塞：边关，边塞。这里指长城。回：曲折，迂回。

【29】      魏阙：犹庙堂。杳绝：悬隔。梁肃《止观统例》：“与凡境杳绝欤？”宋地：作者故乡为安徽砀山县，战国时属宋国。桑里：即桑梓。悬隔：相隔很远。陈琳《檄吴将校部曲文》：“东西悬隔。”

【30】      仲宣：王粲，字仲宣。旅荆：谓旅寓荆州。王粲曾旅寓荆州，依附刘表，却不受重用。期间，写下《登楼赋》，抒发了怀才不遇及思归之情。其中有“惧匏瓜之徒悬兮”之句。匏系：比喻怀才不遇，不为时用。苏辙《思归》：“匏系虽非愿，蠖屈当有俟。”贾生：指贾谊，曾因遭群臣忌恨，被贬谪长沙。赴任途中，经过湘水，凭吊了屈原自沉之处，写下了《吊屈原文》，其中抒发了怀抱才能而不得施展的感情，中有“骥垂两耳，服盐车兮”之句。盐车：喻贤才屈沉。孙枝蔚《君马黄》：“宁受盐车厄。”

【31】      用世：见用于世，为世所用。魏源《默觚上·学篇十二》：“使孟子而用世。”

【32】      蒲衣：尧时贤人，年八岁，舜师之。左芬《万年公主诔》：“昔蒲衣早智。”垂髫：指童年。虞帝：即舜。甘罗：年十二便为秦立功，被秦王拜为上卿。总角：借指童年。

【33】      默然：不得意貌。

【34】      舛途：谓不顺的人生道路。逸足：犹疾足。比喻出众的才能。陈师道《代祭曹令文》：“骎骎逸足，度谢超鲍。”草泽：比喻草野，民间。

【35】      虞渊：传说为日没处。急景：急驰的日光。曹邺《金井怨》：“西风吹急景。”惨怀：伤心。巨川：大河，这里指黄河。逝波：指一去不返的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