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壶济世的爷爷
(2022-03-28 21:13:11)
爷爷生于同治十二年八月十四日(公元1871年农历8月14日),光绪二十一年(1896年)乡试中,考中秀才。他目赌着农村缺医少药的现状,眼睁睁的看着亲人在病痛中死去。便毅然放弃科举考试,矢志学医,创办药铺,治病救人。
爷爷先是在富人家当私熟先生,“授人以渔”,在教书的同时,废寝忘食地阅读医学经典著作。对《皇帝内经》、《针灸甲乙经》、《神农本草经》《伤寒论》、《金匮要》、《千金方》等中医名著几乎烂熟于心。
爷爷开始行医时,只给附近的村民治病,不久便声名鹊起,十里八乡的人都牵着毛驴、骡马请爷爷治病。他行医的足迹遍布甘肃平凉、静宁、隆德、庄浪等县市。爷爷常常被病人请去巡迥出诊,往往这家病人还未治疗,下一个请医生的病人家属已牵着毛驴在门外等候,更有危重病人家属跪在村口,半路等着“抢医生”。爷爷在家坐诊,更是忙得不亦乐乎,诊所门前总是排着长队。
这天早晨,爷爷刚打开诊所门,只见两个汉子在门板上抬着个病人,不停地呻吟着:“唉哟!疼死我了!疼死我了!”抬门板的人呼喊着:“快快快!慢了就要出人命了!”直奔诊所而来。
爷爷见之,径直将病人扶进诊所,放在诊疗床上,尽管有两个大汉按着,但那人仍在床上打着滚儿哭叫道:“肚子疼死我了!肚子疼死我了!”
爷爷用手在病人肚子上摸了摸,切了切脉,对病人说道:“先生患得是绞肠痧,此病是阴阳不合,冷气凝结所致,要不是你们来得及时,再过三五个时辰,肠子会坏死,就有生命之危。”说罢,他从银针盒中取出几根长长的银针,用药酒棉纱擦了擦,刺入患者的腹部和腿部,提插捻转数次,病人就安静了下来,继续治疗了约半个钟头,当爷爷拔出银针时,那人翻身坐起,“腾”的从床上跳下来,拍拍肚子,伸伸腰,对爷爷拱手作揖道:“张先生真神人也,只扎了半小时针,这肚子就一点儿不痛了。”
有人问道:“不知先生用的是什么法子,这么快就使病人立即止住了疼痛?”爷爷笑道:“病人腹痛乃气滞所致,针灸疏通经络,调理阴阳,使其气通,通则痛解而病除。”
正在众人议论之时,忽见一个皮包骨头的病人呻吟着挪进了店铺,蹲在地上抖做一团。爷爷问道:“不知客官所患何病?”那人答道:“半年前我得一怪病,夜间常梦乱蛇缠身吞咬,静时闻肚子咕咕有声,腹部膨胀,不思饮食,四肢无力,日渐消瘦,时时腹痛难禁,近日突然加重。”爷爷摸了摸患者肚子,见腹大如鼓,起伏蠕动,便道:“先生患得乃蠢鼓也。”说罢从药箱中取出几丸药,让其用温水服下,然后给一瓦盆,让其在净手房去蹲瓦盆。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病人便下几十条蛔虫,疼痛自消,众人无不惊呼爷爷的回天妙术。
1940年春天,陇山一带瘟疫流行,村舍里,每天都听到埋葬亡人的哭声。
诊所门前挤满了求医的病人。爷爷从早晨九点开门,忙到晚上八九点还关不了门,病人实在太多了。
爷爷看着街道两边东倒西歪的病人,有的躺着,有的坐着,有的痛苦的呻吟着,有的打着摆子颤抖着。
一个老奶奶瞅见爷爷过来,跪倒在他面前哀求道:“大慈大辈的张先生,您行行好,救救我孙儿吧,他可是我的命根子呀,他爹娘过世得早,我一把屎一把尿刚刚把他拉扯成人,谁想到他染上了瘟疫,我老婆子给您磕头了。”
爷爷赶忙扶起老人问道:“你孙子在哪儿?”老奶奶指了指路边躺着的一个小伙子道:“就在那儿。”爷爷走到小伙子面前,吓了一跳,只见他瘦得形同骷髅,蜷蛐着身子颤抖不已,口里不停地说着胡话。爷爷用手一摸,小伙子头烧得发烫,便愠色道:“你咋不早点领孩子来治病呢?”
老奶奶道:“家里穷,吃了上顿没下顿,哪里有钱给孩子治病呢?我听说先生是菩萨心肠,就领孩子到这里来,求先生发发慈悲,救救我可怜的孙子吧。”
爷爷二话没说,来到药铺,一会儿就取出三包药来,交给老奶奶,叮嘱道:“赶快找个地方把药熬好,每付药熬两遍,一天一付,让孩子饭后服下。”
过了三天,老奶奶抱着一只母鸡来到诊所,见了爷爷高兴地说:“先生真是天上的神仙下凡,我孙儿服了您送的药病好多了,俺家里再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有这只下蛋的母鸡,就请您收下。”爷爷又给小伙子抓了三付药,交到老奶奶手里,对老奶奶说:“孩子病刚好转,还未除根,再把这三付药服下才能痊愈。这只鸡你拿回去给孩子炖着吃了,补补身体吧。”
瘟疫在继续漫延,无情地吞噬着人们的生命。爷爷知道凭一己之力和小小的诊所是无法收治那么多的病人。便把六盘山里能找到治疗瘟疫的柴胡、贯众、知母、黄芩、羌活、防风、石膏、竹叶、甘草等药,列了个清单,贴在诊所门口,让求医的人到山里去采药,自己煮着喝,有病的治病,没病的防疫。到六月初,陇山地区的瘟疫得到有效控制,进入秋季,瘟疫就绝迹了。
1941年春天,驻扎在平凉府的国军师长罗立峰的儿子十三岁了,得了一种怪病,腹胀如鼓,不思饮食,多方求治找不出病因,孩子的病情日益加重,熬了半年时间,就卧床不起,进入弥留状态,眼看着孩子不行了。罗太太哭得死去活来,罗师长闻知爷爷的大名后,立即派人用小汽车接爷爷前去为儿子治病。
到了罗师长家后,爷爷见床上躺着一个十多岁的孩子,用手在孩子的鼻孔前试了试,气若游丝,再按住孩子的手腕仔细把脉。把完脉,用手仔细触摸孩子的胸腹部,肠胃中隐约可摸到坚硬的癖块。爷爷对孩子的病情进行全面诊断后,对罗师长说:“孩子患得此病是罕见的‘胎积’,胎儿在母腹中吸取营养时,由于脾胃发育不全,过剩的营养便郁积于肠胃,形成癖块,孩子出生后,这癖块随着孩子一起长大,长到一定的程度就危及孩子的生命。”
罗师长焦急地问道:“此病有治吗?”
爷爷道:“过去为公子治病的医者虽众,但面对师长的虎威,个个谨小慎微,说穿了,就是怕担风险,今日老夫冒险给公子治病,但须签一生死契约,方敢用药。”罗师长立即叫人拿来纸笔。
爷爷接过纸笔一会儿就开好药方,吩咐家属道:“将这几味药共研细末,加拌二两熟面,用开水调成面糊,给孩子灌下。外备凉水一桶,便盆两个。”
罗师长让随身侍卫把药方交给军医,去药房拿药。军医看了药方后惊诧不已,让卫兵把师长请出来,小声说道:“师坐,这药方开得有点蹊跷,芒硝、大黄、二丑三味药均是攻伐之剂,医生用时慎之又慎,巴豆更是大泻的猛药,并且毒性很大,很少有人敢用。公子身体虚弱,如何经得起如此凌厉的攻伐之剂呢?下官不敢取药,特请师座明示。”
罗师长迟疑片刻说:“此公若无过人之术,岂能和我签生死契约,量无歹心,就按他开的药方去拿药吧。”
下午三点左右,爷爷让人为孩子灌下了药,就寸步不离地守在孩子身边。过了约半个时辰,孩子不停地喊着:“水,水,水!”爷爷让人为孩子灌着喝一杯凉水,小声问道:“感觉如何?”孩子断断续地说:“肚子里如火烧一般,从喉咙里直烧到肚子里。”
又过了一个时辰,孩子开始一遍又一遍地拉肚子,间隔越来越短,次数越来越多,最后爷爷索性让两个士兵搀着孩子蹲在便盆子上等着拉。让一个士兵隔一会儿,为孩子灌着喝一杯凉水。半夜时分,随着一阵凄厉地尖叫声,孩子肛门里便出了数个如麻雀蛋大的硬块,用锤击打之,如石块一般坚硬,到天明时分,孩子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睡着了。爷爷命人拿来两粒十全大补丸,用温开水调成糊状给孩子灌下。爷爷在孩子身边守了一天,孩子才苏醒过来,口中不停地喊着“饿,饭”。他急忙让人端来早已备好的八宝莲子粥,亲自用汤匙为孩子灌着喝了一碗,便一头扎倒在病床边晕了过去。
那位军医急忙过来救治,敬佩地说:“张先生真乃华佗再世,仲景复生,我等差之远也。”
临别时,罗师长命人拿来500个银元相赠,爷爷笑笑说:“如何用得了这么多银元,诊疗费加出诊费总共只有两个银元。”在罗师长再三恳求下,爷爷收了五个银元。
多年的操劳和超负荷的工作,已过古稀之年的爷爷终于病倒了,尽管吃了好多药,但时轻时重,总是不见好转,爷爷知道自己患的是老病,非药物可治。他挣扎着坐起来,戴上老花镜,逐字逐句地点校自己花费数十年时间写的几本书,捧着《临床脉案》、《医学问答》、《经验良方集锦》,至不住老泪纵横,那是他几十年医学生涯的总结,绝不能随着自己的消亡带进棺材,他要完整地传给后世。忙了整整三个月,牵挂心头的这些事儿终于做完了,他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
民国三十八年五月二十三日(公元1949年农历5月23日)忙碌了一生的爷爷终于闭上了双眼,去另一个世界休息。享年七十四岁。
爷爷著的三本医书,爸爸像传家宝一样保存于书柜中,可惜未曾传世,便于1966年在“破四旧”的热浪中毁于文革大火。后人有诗叹之:
陇山烟沉暮云飘,先贤廖寂埋秋草。
苔碑莫辨兴亡事,夜月偏怜仲景劳。
赤兔昔曾穿汗甲,紫骝今已卧蓬蒿。
华佗空流疮痍泪,思邈哀叹悲吹箫。
2022年3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