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兆祥(1852－1908)画八破图

八破图是绘画一个传统题材，源自元代的锦灰堆。本为游戏之作，画以烂画轴、秃笔、残帖、破书等为题材入画，集锦式，不一定非八种不可。晚清民国时热闹一阵子，张兆祥、郑达甫、姚华等诸家擅此。一九五九年入师门不久，亲见万师砚北先生绘八破图扇面，也即那时起，始知八破图。

我这里要说的八破图却不是画，借画说话，而是八个破玩意儿，残了、破了、不完整了，依然好玩，存之一乐，或寄情怀。

一破：破花瓶

民国李茂兴造，双耳，绘孔雀牡丹图，有款字曰：多情孔雀爱梅花。时壬戍冬月，李又兴作。 听这词，看这书，就知是民间艺匠所作。壬戍，是一九二二年。此瓶口坏，失近半，唯画片尚可观，插花遮残，疑似全璧。

二破：残榻帚

此同光时物，红木，猪鬃，鬃长十公分。此帚应有短柄，与帚身本为一体，不知何时断去。残存主体长十六公分，高十一公分。失柄应在十公分左右，拟寻巧匠接补。帚背露鬃处，以大漆实之，至今坚无变化。依其型制、材质、工艺判断，应为殷实人家闺房绣榻所用。

三破：残砂壶

一九五九年在西单商场购得旧砂壶三把，时价极廉，当时只觉好玩，未当作事儿。七九年二哥自西安来京，送其一把，另两把与别物杂陈，不知何时，一把粉碎，一把盖失並提樑断毁，只留下壶身。多年前翻建老屋，找出残存壶身，细观，乃铁画轩旧制，玉屏手刻，然亦不悔，一切均身外物。铁画轩主人叫载国宝(1875－1926)，字玉屏。一八九四年就创办了铁画轩，主要从事刻瓷。民国初年，结识蒋蓉祖父蒋祥元，始涉足紫砂，因其工书擅绘，又执铁笔多年，故于刻砂驾轻就熟，不久名气大炽，铁画轩一时成大师云集之地。

余此残壶，本为提樑，现已失去，原盖为桥形钮，亦失。壶一面刻花卉，一面刻字：含英咀华 玉屏刻。壶底有小篆阳文印：铁画轩制。

准备修复，加锡樑、配锡盖，刻字记历。其实十年前即有此打算，只是良工难觅。

四破：破扇面

是个民初印刷品，画面是一古代仕女教儿童习字，仕女扏竹在地上写的是"爱国"二字，颇合民初建国宣传语境。这破扇面吸引我的不是画面，而是右边的几行字，见有廉泉、寒厓、小万柳堂等，颇觉眼熟，翻旧书，在[南湖诗意]一书中找到，恰此书正是民国元年所印。扇中之字，是原文腰斩而来，看着莫名。因思此扇：一：色彩套印不准，图位有差；二：印版网奌明晰，似铜版，当是文明书局试印物；三：因系试印，所以随意取用刚印完的[南湖诗意]胶片部分，拼接制版填空，以观试印效果；四：此扇面当年如真发售，必与我藏不同。

五破：锔瓷碟

逢锔必破，不破不锔。五十年代，我尚少小，常在胡同看锔鍋锔碗锔大缸的，小孩儿嚷，锔碗的来喽，就跑出去看。还有轱辘锅的，一般是焊洋铁壶的兼干，有的锔碗匠也会轱辘鍋，这事儿以后再聊，先说锔瓷。宋代就有锔瓷这个行当了，[清明上河图]上就有锔瓷的，那挑子，和现代差不多，真是流传有序的老行当。五十年代，我看那会儿，一个铁锔子一分钱(包括锔活全部工序)，铜锔子二分一个，匠人並不为多挣几分钱给你多锔，而是以实际须要锔，良心手艺。

我这个破碟子，不是那时经我手锔的，是后来买的，买个老锔破碟，为留个样品，也是一种思怀。像是个晚清的粉彩瓷碟，完全两半，约是民国时锔的，全碟仅用四锔子，几十年过去了，仍然如初。

过份多锔，是拙工，恰当锔，是巧工。许多现代人对老手艺锔瓷感兴趣，以为锔子越多越好，花活越花越好，错了。锔瓷本是无奈之举，本意是使废物再用，朴质的起源，要有朴质的表现、手艺、结果，其它多想的，有背初心，且未必佳。

六破：残手杖

初看，这手杖还不错，是，只是下边的防滑牛角垫损失了。这种棕竹手杖睌清时开始有，民国时盛行。我这只，很早就在家中，母亲七十年代初开始使用，直到一九八五年去逝，用了十几年，有这个情结在里边，对我而言，它就是宝，宝貝。不想修整，保持原样，以物寄思，是物的最高作用，换成金的、玉的，都没用。

可知，宝不宝，好不好，不以残整衡量，不以价值衡量，不以人言衡量。

七破：废布头

妻三年前去世，有些遗物，我特意留下一个她用废布头做的小棉垫，很小，巴掌大，是为提热水壶防燙用的。她生前做过很多，有的送人，有的自用，消费性的东西，脏了就扔，粗针大线，无须精工。特意留一个，作念想，这里有其诚朴，有其劳辛，有其善助，有其情丝。

这是一块普通的布头，内有少许棉絮，吾以为宝，永不可再。

八破：过期药

一小瓶内外包装具全，过期七十年以上的"咽喉肿痛散"。瓶内药粉原装未动，然已结微粒，信不可再有疗效。玻瓶总高只四奌五公分，方形，最大边宽一公分，瓶外贴三面商标，正面是咽喉肿痛散五字，两侧分别是：咽喉肿痛；喉蛾缠喉。外包装卡纸盒，总高六公分，印有药名、主治、用法、药店堂号及地址、药价、註册商标、封条等。盒内除瓶药外，尚附有吹药玻光纸一、药品说明书一。

古玩，就是存世时间久了的、有人文氶载的物体。有的东西本来很多很多，但隨着时间流逝，会变得很少很少，因而普物会成为珍物。一根赶马车的鞭子，用十年，竹杆红亮，二十年，色如古茶，五十年呢？一百年呢？问题是：赶车人几年就要更新鞭子，旧鞭毁失。如果十万车夫中有一人坚持用十年、二十年，这鞭子是否很珍贵？！

哈，说远了。故宫存有当年皇室用药的存贷，件件都是文物，民间的呢？

以上八破，借以闲聊，人存世间，活在一个过程，轰轰烈烈，无声无息，沒本质区别；放下，放不下，是主观意念，客观並不因之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