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载中…
个人资料
  • 博客等级:
  • 博客积分:
  • 博客访问:
  • 关注人气:
  • 获赠金笔:0支
  • 赠出金笔:0支
  • 荣誉徽章:
正文 字体大小:

古道回声(散文)

(2025-10-21 04:15:05)
标签:

古道回声

该文选自

鹏鸣散文集

《人间仙境喀拉峻》

一书

分类: 散文随笔

古道回声(散文)


 

 古道回声()

   


站在特克斯县包扎墩达坂的垭口,猎猎西风卷起雪粒扑在脸上。脚下这条横贯天山的古道正在解冻,冰壳碎裂的声响在峡谷间游荡,像无数透明的蝴蝶振翅。我俯身触摸一块被磨得发亮的岩石,忽然记起《汉书》里细碎的记载:乌孙“山多松樠,不田作种树,随畜逐水草”。两千年前的蹄铁是否也曾在同一块玄武岩上迸出火星?“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的吟啸穿云而来,而此刻的碎石正沉睡在我的登山靴底,沉默地咀嚼着千年风霜。

这条被地理学家称为“乌孙道”的古径,原是游牧民族用马蹄丈量出的生命线。自西汉张骞凿空西域,细君、解忧两位公主的和亲车驾碾过碎石,中原的丝绸与乌孙的骏马便在这褶皱里流淌成河。此刻我望着远处阔克苏河蓝绿色的缎带,恍惚看见解忧公主的翟车在云雾中摇晃,她怀中那卷泛黄的《诗经》是否曾被山风掀动,让“蒹葭苍苍”的诗句飘落在天山的雪莲旁?“行人刁斗风沙暗,公主琵琶幽怨多”的叹息,此刻化作松涛在谷底盘旋。

风化的岩层在夕照中泛出赭红色,像被岁月浸泡过的羊皮纸。攀越阿克布拉克达坂时,我的登山杖不时戳到嵌在冰碛中的炭黑——这是古代商队篝火的残迹。向导老巴特尔说,去年暴雨冲出个青铜箭簇,箭杆早已朽成齑粉,唯有绿锈斑驳的箭镞保持着离弦的姿势。我想起林则徐贬谪伊犁时留下的诗句:“马蹄蹴碎天山雪”,却不知他是否知晓,在他经过的某处岩缝里,藏着匈奴人折断的鸣镝。“黄尘足今古,白骨乱蓬蒿”的悲凉,竟被这枚青铜箭镞演绎得如此具象。

岩画是最诚实的史官。在阔克苏河谷的绝壁上,赭石描绘的狩猎图正在褪色:公鹿的犄角刺破云层,猎手的弓箭拉成满月。相隔千年的牧羊人用炭笔添了几只盘羊,现代徒步者又用石块刻下歪斜的姓名。岩层叠压着匈奴的蹄印、突厥的符咒、准噶尔人的牧歌,如同天山褶皱里珍藏的千层酥。“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惊喜,在这岩画迷宫里化作一声悠长的呼麦——牧人正驱赶羊群穿过石隙,羊蹄叩击的节奏与岩画中的狩猎鼓点悄然重合。

夜宿琼库什台河谷时,遇见转场的哈萨克牧人。他们的驼队驮着拆卸的毡房骨架,如同移动的肋骨。老牧人掏出个雕花铜壶,马奶酒在银河下泛起细碎的光。“这是爷爷的爷爷传下来的,”他摩挲着壶身龟裂的珐琅,“走过十二次狼道了。”壶底隐约可见双鱼纹,让我想起乌孙王猎骄靡赠给汉室的鎏金银壶。“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的浩渺,此刻正倒映在铜壶晃动的酒液中,被老牧人一饮而尽。

凌晨被羊群的铜铃声唤醒。三百多只绵羊化作灰白的河流,顺着古道蜿蜒而上。小羊羔脖颈的铃铛响得清越,老母羊的铃铛闷如远雷。牧羊少年吹起楚吾尔,草叶震颤的音符惊起岩鸽,它们的翅膀拍碎晨雾,露出雪峰金色的尖顶。这种用空心苇茎制作的乐器,吹奏技法近乎失传,其声呜咽,仿佛山灵借着少年的唇齿叹息。“羌管悠悠霜满地”的边塞愁绪,竟在这十五岁的牧童唇边,化作了一曲带着奶香的晨祷。

阔克苏河的激流切开灰绿色峡谷,水雾中悬着七彩虹霓。涉水时捡到枚带孔的石珠,向导说是古代商队的骡马铃铛。水流将我的倒影扯成丝帛,刹那间竟与班超部将的倒影重叠——公元73年,那位汉军司马是否也曾在此掬水洗去征尘?对岸峭壁垂下野蔷薇的瀑布,花瓣顺流而下,宛如当年解忧公主散落的胭脂。河水中飘着一片片胡杨叶,载着细君公主“吾家嫁我兮天一方”的汉家愁绪,流向碎叶城的残垣。

在阿克库勒湖畔,我见到了传说中的“仙女泪”。这个冰川堰塞湖蓝得让人心悸,倒映着汗腾格里峰的雪冠。牧民说月圆之夜能听见细君公主的箜篌声,但我只听到冰裂的轰鸣。取水时发现水面漂着几根天鹅绒羽,想起《西域图志》记载乌孙“多貂鼠、水獭、青鼠”,这些生灵如今依然在云杉林间倏忽而过,像时光漏下的针脚。“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的朦胧,竟在这海拔三千米的湖泊找到了最贴切的注解——雪水消融的涟漪,不正是天山珍藏了亿万年的珍珠吗?

翻越包扎墩达坂那天,暴风雪不期而至。能见度骤降时,老巴特尔突然跪下来亲吻某块岩石。雪霁后我才看清,那是座用黑色片岩垒成的敖包,石缝里塞着风干的狼髀石和磨亮的铜钱。最古老的石块上刻着赛种人的太阳纹,最新鲜的哈达还带着超市的价签。我添了几块石头,如同在时光的账簿上按下指印。“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的残酷与温柔,在这堆叠的石头间达成奇妙的和解——某块清代铜钱旁,静静躺着驴友留下的巧克力包装纸。

登顶时,一只金雕正在撕扯岩缝里的北山羊腐尸。它的翅膀掠过经幡,投下的阴影恰好罩住山脚下成吉思汗西征时的烽燧遗址。公元1219年,那支蒙古铁骑是否也在此仰望过猛禽盘旋?而今我的登山表显示海拔3660米,与史书记载的“凌山”高度惊人吻合。山风卷走所有文明的喧嚣,只剩下岩羊蹄子叩击石板的哒哒声,持续了七十个世纪。“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怆然,被金雕的一声长唳刺破,散作雪粒簌簌落进历史的深谷。

返回途中,夕阳把我的影子拉长投向东方的龟兹故地。背包里的石珠突然滑落,顺着冰川融水的痕迹滚向库车方向。乌孙古道沉默地横卧在大山褶皱里,像一道愈合又绽开的伤疤,收纳所有寻找回声的旅人。“边州八月修城堡,候骑先烧碛中草”的戍边图景,终将化作岩画上模糊的刻痕,而解忧公主遗落的《柏舟》残简,仍在每朵雪莲的绽放中轻声吟诵:“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该文选自鹏鸣散文集《人间仙境喀拉峻》一书。


古道回声(散文)

作 者鹏 


   鹏 鸣(英文名:彼特peter1956年生,陕西白水北京从事专业创作与文学研究。已出版有选集、文集、文艺理论、诗歌、散文、小说、文学评论、报告文学等专著多部。部分作品被译成多语种版本。


0

阅读 收藏 喜欢 打印举报/Report
  

新浪BLOG意见反馈留言板 欢迎批评指正

新浪简介 | About Sina | 广告服务 | 联系我们 | 招聘信息 | 网站律师 | SINA English | 产品答疑

新浪公司 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