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特使》06
鹏 鸣 著
黄昏的光线,让人落寞而伤感,夕阳久久不退,摩挲着地平线,一天的光景,都难舍难分,想到即将到来的离别,张骞的心头,难免黯然神伤。
要出发了,张骞回家收拾行李,他所有的行李,都在艾家,都是艾小满一个人亲手备下,她不允许任何人参与。
张骞的离开,让大家都很心疼艾小满,所以,她想做什么,她想怎么做,一切都随她了。
张骞推门而入的时候,艾小满一个人伏在床边,正在悄声的抽泣着,张骞靠近他,把她拥在怀里,轻轻的为她抹去眼泪,柔声说:“听话,小满,别哭了,哭得我心里好难受。”
张骞嘴里说着,一大滴眼泪落入艾小满的发间,他必须止住悲伤,这种还未出门就有生离死别的感觉,让他也几乎要溃逃。
空气是窒息的,拥抱也是窒息的,张骞和艾小满就那样抱着,不言不语也深情,仿佛要用一刻,吸光彼此身上所有的味道。
天色渐渐暗下来,两个人的胳膊都有些麻木了,艾小满的身体这才蠕动一下,说:“替我掌灯去。”
灯火点亮,艾小满指着一个又一个包裹,说:“这一包是鞋子,用红布包裹的那双,是我亲手织染的布,亲自做的鞋子,其他的都是娘亲替你做的;下面那一包是袜子,冬袜夏袜春秋袜,也都是我亲手缝制的,足够你这一路用的;另一包是衣服,领口袖口都绣有你我的名字,咱俩的名字在一起,每晨更衣你都会想到我,我也会每天都想你;还有那一包,是我为自己准备的,你既然坚决不让我跟着,就带着我的一套衣服去吧,睹物思人,就像我真的陪在张骞哥哥身边一样;最后一包,是我拜托娘亲,收集了最上等的鹅毛,为你做的被褥与棉服,路上遇见酷寒天气,也好有应付,你穿暖了,我心里就好过了。我知道,你好不好,我一定有感应,我这么做,只是为了我自己的心好过,只愿和你做夫妻,生生世世未相离。”
望着艾小满的房间,堆得小山一样的包裹,张骞一时感动得无以言表。
良久,张骞说:“小满,太多了,我这是公差,不可能全部带走,我一个包裹里取一样带着,还有你的衣裳,我一定会带着,我也需要看着,缓解我心里的系念。”
张骞说着,轻抚艾小满的肩头,温柔的说:“对不起,小满,心意我全领了,这次怕是会让你久等,甚至……”艾小满急忙捂住了张骞的嘴,不吉利的话不许他说,伤感的话也不能说。
艾小满说:“你能带多少就带多少吧,这些衣物,都是我一针一线缝制而成,我的心神都在里面,会陪着你去,也陪着你回来,张骞哥哥你要回来,我等着你平安归来。还有,我跟你去不了,你就给我留一件旧衣服,想你的时候,我好闻闻衣服上的味儿,也权当是见着你了。”
艾小满说完,一把拉过张骞,就开始解他的衣服。虽然两个人有婚约,却从不曾在对方面前,宽衣解带,张骞不好意思,也不知她要干什么,只听艾小满说:“我就要此时此刻你身上的衣服,带着你的体温和你的味道。”这一刻,艾小满忘记了羞涩。
张骞这才明白艾小满的用意,一想到要远行,他就任由艾小满摆布,乖乖的换下艾小满先前为他准备的新衣。这是张骞第一次,在艾小满跟前更衣,也是艾小满第一次,亲手为他更衣,两个人心里都明白,哪怕仅仅只是更衣,都是独属于他们之间的仪式。
张骞的新衣并不是包裹里的,是艾小满原本准备行笄礼时,为他做的衣服,和艾小满笄礼时要穿的衣服,同属情侣装。张骞换完衣服,艾小满也换上了自己的,这是张骞哥哥最喜欢看她穿的颜色,罗裙飘逸,艾小满凑近张骞,问:“会喜欢我轻盈的身材吗?”
听着艾小满又在自己身边臭美,总算缓解了两个人离别的情绪,张骞笑着说:“你就是一只毛毛虫。”艾小满听了,有些不好意思,她刚刚就在张骞眼前换衣服,张骞原本要躲开,被她强拉着就站立面前。艾小满的脸就像火烧云一样,红彤彤的燃烧在整个脸蛋,张骞看着,那一身雪白的皮肤美得触目惊心,他不敢直视,只觉得像一条毛毛虫一样在眼前蛰伏,他一不小心,就会着火,火会在他的体内,一直燃烧,燃烧不尽。
张骞牵着艾小满的手,注视着她,然后拿出罗缨,为她系在腰间,以示人有所属。艾小满望着张骞,情意绵绵,这是属于她最珍贵的礼物,视若珍宝,张骞哥哥为她系罗缨,就是她真的嫁给她了,这份寓意,她当拼命守护。
相爱的人,总是用心的,总是想给予,想一心一意的付出。
艾小满为张骞准备的,是用自家最精纯的蚕丝,亲手用数百股拧成细小五色绳,玄黄白青赤,无色辟五毒,结为长命缕。长命缕,本是端午时节系带的,只是张骞已经等不到端午了,他连小满时节都过不了,在接近小满节气的日子里,皇帝下了圣旨,黄道吉日,出使西域。
艾小满为张骞系在手腕上,说:“你只系一会儿,我就给你解开,草原路途远,大漠风沙狂,盗匪野兽多,利器在好防身,我怕一个不小心,长命缕断了,反而不讨好。我祈祷过了,只要这长命缕给你有过一点点的肌肤之亲,就是取下了,一样的会为你作添福祉,平安顺遂。在我只为你系上这一个瞬间,就是永恒的,我就要这么一会儿,就是我爱你的整个痕迹,如生命线一样,爱在,生命在!你是我的命,是我的梦,只要你一路安好。”
无论都坚强的男子,都无法不为艾小满感动,她如此全心全意爱一个人,把爱体现得淋漓尽致。
窗外起风了,透过没有关闭严实的窗子,吹灭了室内的光。黑暗中,艾小满轻声叫着:“张骞哥哥。”
张骞轻声的回应着,艾小满摸着他的手,说:“不要再把灯光点亮,我就这样听到你的声音,很安神,今晚就在这里陪我。”艾小满两只手拉着张骞,像是一只手拉着少年张骞,一只手拉着远行的梦想者。
张骞贴着艾小满,她小小的身体在他的覆盖之下,艾小满温热的气息荡漾过他的皮肤,瞬间在周身蔓延。张骞立刻推开她,灯光重新点亮,他的心才渐渐的捡回漏掉的节拍。
灯光再次熄灭,这一次不是风,而是艾小满故意的。艾小满如往常一样,一头扎进张骞的怀里,张骞情不自禁的收紧手臂,裹住她纤细的腰身,如飞鸟捕食一般,俯身而下,亲吻着她,如痴如狂。
张骞又一次清醒过来,他不能这样仓皇之中拥有艾小满,她在长安等着他,他要活着回来娶她,这是誓言,也是信念。在这漆黑的夜里,张骞强势冷却自己的欲望与爱意,只是牵着艾小满的手,一分一秒不分开,两个人安安静静的躺着,缓缓入梦,渡过这离别的一夜,最是舍不得的告别。
无论是建功立业还是美好的爱情,每个人的身上,都有一股最是挚爱而不悔的力量,促使着前行,坚持与抵达。
美人如玉月如霜,张骞与艾小满,他们是唯一能够把彼此身上的气息,转化成彼此血液的人。真爱如同永恒阳光,铺洒在亲爱的人心上,魂牵梦萦,相濡以沫。
未央宫,依山势而建,富丽堂皇,令人不敢仰视,彰显皇权威严。
承明殿内,刘彻举行盛大的仪式,款待使者张骞。在此之前,刘彻曾在宣室内,问过甘父一个问题:“朕派你和张骞一起出使,你可还有他意?细说无妨。”
甘父说:“作为大汉使者的属下,大汉使团的一员,只有一个决定,就是同生共死,奉陪到底。”
刘彻感慨说:“好一个信义之人啊。”
甘父说:“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救活我的,是兄弟,兄弟情义,是我活下去的信仰,有信仰的人,绝不做背叛苟且之事。”刘彻听完,冁然而笑。
承明殿上,刘彻再次想起询问甘父之事,一个匈奴人,尚且如此,他的大汉使团,个个健壮英勇,均有生死状,为国为民,不畏生死,这是身为一个皇帝的夸耀。仔细思虑,刘彻不禁有点湿了眼眶,多少数不清的夜晚,那曾经纠缠的梦里,声声叹息,终究要向前一步正式出发了,而张骞,正是替他迈出第一步的人。
那时,张骞到他身边伴读,两个人就常常看大汉版图,张骞指给他看说:“咱们大海的东边,是一望无尽的大海,向南自有天然屏障,而西方和北方,都是强悍的匈奴。”
刘彻默认点头,说:“一想到匈奴时时刻刻盯着我们,每天犹如枕边噩梦。”
刘彻从小听父皇讲述皇家往事,那曾经拥有众多谋士猛将的曾祖爷爷,在白登山吃了汉匈交锋的第一场败仗,连久经沙场的曾祖爷爷,都差点全军覆没,实在惨烈。刘彻的脑海里,都能想到年老的曾祖爷爷英雄迟暮的伤感,更为耻辱的是,从此备受匈奴威胁,送去的大量钱财和美丽的女人,并没有因此而消灾。由此,年少的刘彻从小点燃了一统天下的豪情,不允许同一片土地分裂,胡地,那也是大汉朝的疆域。身为帝王,每一次痛苦的梦境,都让刘彻更清醒,踌躇满志的谋划,如何国泰民安,这个改变的决心,自小立志。
如今,梦想闪耀,就在眼前。刘彻手持金爵,一饮而尽,言语激昂的说:“张骞,说句不客气的话,咱们都是壮志在心之人,塞外荒滩遥远,西去驿路漫长,你这一去,是承担着国家使命,民族的未来,来来来,我祝你马到功成。”
张骞庄敬的说:“臣定全力而为,恪尽职责,不负使命,助我大汉天子,威德于四海。”
刘彻说:“好好好,张骞,朝堂之上,你我是君臣,今日,在你启程之际,咱们是朋友,是一起成长起来的伙伴,为我们的梦想,朕多喝一杯。”满满一杯酒,刘彻又一次一饮而尽。
能够勇往直前的赶赴广大的西域,是大汉朝上至皇帝,下至百姓的梦想,因为谁也不曾真正见识过,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梦想在,风险就在,可是如果没有梦想的原动力,再坚强的人也会寸步难行,这一路,在大家的口中,听到最多的,就是‘未知和死亡’。
刘彻原本想用他的专用驷马玉路车,亲自送张骞出城,结果被张骞谢恩之后,一口婉拒了。
告别的时刻来临,张骞想亲自走过长安的街道,再看一看他眼中的长安城,望一望街道边等着为他送行的父老乡亲,还有十里长亭候着他,目送他远离的心爱的姑娘。
与艾小满相处了一个完整的夜晚,到现在张骞的脑海里想起还星光点点。张骞离去的时候,艾小满还在睡觉,她如一个孩子一样,安安静静的睡着。张骞想着艾小满的的睡脸,微微笑着,她红扑扑的脸偎在枕头上,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那一寸皮肤,在张骞眼里,是千娇百媚的心动,纯净与圣洁的结合,她像是微微笑着,梦里依旧像浸了蜜糖一般。
长安直城门,赤柱挺起,盘龙绕顶,彩旗飘扬,庄严宏伟,具有雄视天下之气,宣扬天子之威。
张骞气宇轩昂的带领一百多名随从,浩浩荡荡出了城门,他手持旌节,开始了前往西域的冒险行程。宽阔的街道旁,密密麻麻的站立着送行的长安百姓,张骞眼眶一热,这一走,不知何时归还故地,心情无比繁杂。
张骞伸手往怀里摸了摸,靠近他胸口的地方,深深藏着艾小满的鹿角发簪,他又想到艾小满那张熟睡的脸,仿佛含苞欲放的花骨朵,只等着为他盛开。张骞想到在宣室内,这个鹿角发簪被他一眼认出,皇帝惊诧不已的样子,那时候,他也是一样的好奇。
当时,刘彻无意中把随身携带的鹿角发簪掉在了地上,正巧张骞在,艾小满的物件,张骞闻闻味儿都能认出来。听着皇帝给他描述鹿角发簪的由来,张骞确认,皇帝手中的这一支,是属于艾小满的无疑。
正当刘彻还在为鹿角发簪的主人是谁愁眉不展时,张骞说:“启禀陛下,这鹿角发簪的主人,正是微臣的未婚妻,误入上林苑时遗失的。”
张骞这么一认领,他的话音一落,刘彻恍惚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说:“上林苑乃皇家禁地,她一个小姑娘,怎么会去?”
张骞说:“这话说起来,都要怪微臣,她生性比较野,喜欢四处游荡,而微臣不但没有约束过她,还经常带她去上林苑周边玩耍,这次她趁微臣去大漠之时,独自前去,无意中闯入上林苑,冒犯了陛下,还请陛下恕罪。”
上林苑的场景,重新在刘彻的脑子里徘徊。刘彻暗暗心想忖度,虽然没有正式照面,单单一个背影,他记住了她,的确是个野丫头,窜得比兔子还快。只是在此时,张骞身负皇命,出使关头,刘彻无心再为自己的情绪左右,也无暇顾及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了,只是反复的问张骞说:“张骞,我再问你,你尚未婚娶,你若是后悔,即便是到了这一步,朕也恕你无罪,我再另觅他人,出使西域。”
张骞掷地有声的说:“微臣信仰之所在,国家为上,一生无悔。”
听到张骞这么说,刘彻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他亲手把鹿角发簪递给张骞,说:“带着远行吧,愿那位可爱的姑娘带给你好运气,早去早回。”现在,再想此情此景,让张骞触摸鹿角发簪的手,有点颤抖。
马蹄声哒哒哒,张骞和甘父并肩骑行,此番去闯天下,前路不可测。张骞与甘父说着话,说着说着见没有了应答。张骞回头一看,高头大马之上,坐着身着便服的刘彻,他朝张骞示意,什么都不要做,不要说。
君心系臣,臣知君恩,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各自珍重。
夕阳古道,十里长亭,艾小满的到来,栖鸟扑棱棱的乱飞。
艾小满头插桃花步摇钗,带着绿莹莹的翠玉耳坠,身着松花绿上襦,桃红色下裙,裙面朵朵桃花开,仿佛在留恋那个已经远远走开的季节。这世间,最舍不得的就是恋人的离别。
晚风中,艾小满羸弱得惹人生怜,离别无声无息,仿佛听不到一点声音。张骞哥哥的气息,隔着百米之外,仿佛都要把她周身的毛孔蒸开,她难掩内心的激动,渴望的双眼紧紧盯着伟岸的身影。张骞双目炯炯有神,目光坚定,浑身散发着正气,艾小满看在眼里,爱在心里,世上那么多男子,她挚爱的只有这一个,只想此生就与他相伴到老。
一张桃花般的少女脸庞,那双如潭水般深邃的大眼睛,让刘彻看上一眼,就觉得胸口滚烫得厉害,作为皇帝,他从没对任何一个女子,产生如此奇异的感觉。刘彻设想过千万种场面,可以与鹿角发簪的主人相见,却从没想过,他是在这样的场面,单凭一个背影,记住了她,认出了她。
艾小满心里眼里只有张骞,张骞与她目光相视,这彼此一眼,像是望见了一辈子。对于艾小满来说,她不并不记得刘彻,若是有一天被提起,可能她记得的也只是上林苑那个讨厌鬼。
张骞看着艾小满,她的双眸水光潋滟,一脸泪水,心头猛的一震,多想下马去抱抱她,哄哄她,却是心肠一硬,速速悄声辞别刘彻,快马加鞭,催促甘父快快跟上。越是弥足珍贵,越是小心翼翼,越是逃避,爱的不忍心,真的很难戒。
刘彻看着这一幕发生,他看着背影少女在望着张骞的那一刻,泪眼汪汪的瞧着张骞,又见证了张骞的于心不忍,强行离去后,还不时的回首张望。而背影少女像是为了让张骞安心,隐去悲伤,盈盈微笑,像雨后阳光,晶莹透亮。
刘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原来心心念念之人,竟然是臣子的未婚妻子,他的脸一阵阵火烧,虽然事先不知情,依然羞愧,没有任何勇气,在终于找到鹿角发簪的主人,那个背影女孩之后,能够上去说一句话,哪怕半句,在这个情景之下,他都懦弱得不敢。
向来缘分,是最平等与合理的安排,爱情也是如此,真爱从来只属于真心相爱的人,而不是地位和身份。
草原日光落下,仿佛有一切都要消失的丧失感,所有的轮廓都变得模糊。
从沙漠到草地,雪千雪都不知道她是怎么活过来的,她破衣烂衫,满脸污垢,唯一对她不离不弃的,就是从沙漠里捡回的一只刚断奶的小狼,和她一起流浪。漂泊的日子久了,小狼也长大了些,比她都要温顺。雪千雪嘶吼起来的声音,远远比小狼吼得大,震得远。
小狼没有名字,雪千雪一直就叫它小狼,她们在她们都垂死挣扎的时候相识,小狼在她的身边,渐渐的失去了狼的野性。反观是雪千雪,从小生活在优渥的月氏王庭,乖巧温顺,一场战争,让她变得越来越像一只狼,她想咬人,见人就咬,特别是匈奴人,她一看见,就眼光冒火。
可惜的是,雪千雪并没有碰见什么匈奴人,她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带着小狼出来寻觅食物。雪千雪就在沙漠中,草原上,过着野人一样的生活,已经渐渐的不像一个人了,即便真的匈奴人看见她,也躲着她,她一身臭味,还有那只小狼,浑身散发着恶臭,像是得了什么病。
雪千雪和小狼躺在草地上,她们俩像是奄奄一息,草原上的各类爬虫们,仿佛把她们的肉体之身当成栖息地,游乐场,往她们的身上爬着,钻着。
一只雪白的小兔子蹦到了雪千雪身上,雪千雪终于动弹了一下,双手轻轻的抱着小兔子,亲昵的搂着它。雪千雪身旁的小狼,像个睡熟了的婴儿一样,见到小白兔别说抓了,连瞄一眼的劲儿也没有。白色月光下,大自然是那么的和谐,和谐得甚至连所有残败的生命死去,仿佛都成为这大自然的一部分。
明晃晃的刀光,在皎洁的月光下闪过,小狼一身脏兮兮的毛发上,沾满了鲜血,热血像是把白花花的月光,晕染成了一大片正红色。这只小狼,虽然和雪千雪相处了不少时日,但是,雪千雪还真没仔细看过它,她仿佛都不想用眼睛看这个世界,只记得小狼有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这双眼睛闭上了,雪千雪的眼前也是一片漆黑。
战争的火光,在雪千雪的脑海里烧得如白昼一般,好亮好亮,她恐惧的缩成一团。那些被杀戮殛毙武装起来的的匈奴人,他们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每张面孔上都生长着暴虐。马蹄声疾驰而来,随着兵器互砍声,地动山摇一般,匈奴人的强弩快刀,随着月氏人的一声声哀嚎,彻底的与这个世界作别,空气中四处弥漫着冷血无情的兽性。
突然,马儿引颈高嘶,不停鸣叫,一下子切断了雪千雪的记忆。雪千雪认真的张大眼睛看着,一张胡子拉碴,危险十足的男人脸,落在她的眼睛里,他的手上还拎着小狼的头,血水顺着狼毛,往下淋着,滴答滴答。
雪千雪死死的盯住了那个人,那张脸上,一样有冲天的火光和杀戮的痕迹。雪千雪目露凶光,一口咬上那把握刀的手,军臣单于几次大力甩手,雪千雪的咬力一次比一次加重,完全没有顾忌到自己此时的生命之忧。军臣单于自己也没想到,她会有这样一股力量,总爱和自己较劲的匈奴大单于,不动声色的制止了身旁的下属,他就是想看看她什么时候松口。
雪千雪像是仇恨了许久,饥饿了许久,终于见到了仇人,终于看见了食物,她疯狂的咬着吸允着,这一口的血腥味,像是让她越来越有力气,瞪着军臣单于说:“你是个死人,”说话之时,松了口,晕了过去。
军臣单于双臂大开抱起她,匈奴人从冒顿单于开始,特别钟情于月氏女孩,尤其是月氏王族女子。这个女孩的手腕上,带着重金打造的羚羊手镯,镶嵌着世所罕见的宝石,军臣单于一眼就认出,这是出自月氏王族的信物。女孩即使浑身被污秽之物包裹,也难掩她的姿色绝伦,特别是那如天山雪莲一样纯洁无暇的皮肤,像是让人不敢亵渎的雪山神女,这正是月氏王族特有的印记。经历了那场战争,巍峨起伏的祁连山下,已经再也难寻月氏人的踪迹,军臣单于心里明白,汉朝的少年皇帝已经长大,正凶相毕露的盯着他们,留给他们匈奴帝国的时间越来越少。
草原上的天空,越是平静,越是在酝酿一场大风暴。
大汉朝到了今天,是国富民强,秣马厉兵,随时随地都会反攻他们,军臣单于的心里,时刻有这样的隐忧。
当军臣单于辨认出这个乞丐一样的女孩,是月氏王族的时候,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要救她,放过她,是他对月氏王族乃至整个月氏人的恩典,来缓解一下月氏人的仇恨。这些年,匈奴一直在扩张,侵占的大大小小的国与部落,数都数不清,这些人丧失家园,对匈奴人一直怀恨在心。随着暗藏在汉地的探子一次次传递过来的谍报,自信的军臣单于固然没有太大的担心,但也多少有些后怕,大汉王朝已经势不可挡的强势崛起,大汉天子立志一雪前耻,他怕万一匈奴帝国和大汉朝开战,匈奴面临腹背受敌的命运。
军臣单于亲手杀了小狼,亲手救下雪千雪,这一切,他要亲手做。眼前的小狼已经没救了,且带有严重的致命性疾病,包括雪千雪,都需要单于帐前最好的医者来救治。
看着大单于带着被咬伤的手臂,下属们实在不明白,问:“属下不懂,为什么大单于不杀了她?这么恶狠狠的一人,留着有什么用?”
军臣单于沉思了一会儿,良久,说:“许久没见过这么凶恶的东西了,在我们草原上,需要这种嗜血的动物,我们匈奴人,时刻需要这种血腥的味道,来提醒我们,敌人永远就在前方不远。”军臣单于说完,放声大笑,他把雪千雪称为凶恶的东西,嗜血的动物,是他没看出她哪点像人。军臣单于看了看下属们,语重心长的说:“留着她,我觉得有意思,你们也都是一直跟随我的,应该了解,人越是不像人,我就越喜欢。”
星光落下,草原万籁俱寂,这是黑夜馈赠人间的一具面具,而这个草原的主人,他有多少副面具,一切不可言说。
位于长安城南隅的长乐宫,是刘彻的皇祖母窦太皇太后的居所,因为其位置在未央宫东侧,故也称之为东宫。从前朝说起,东宫都有把持朝政的传统,当年的吕后等一帮外戚,无不例外,都是这样。刘彻初登基的那几年,朝堂上的事无巨细,一样一样的都需要向这位窦太皇太后禀报,好在刘彻志在云天,逐渐把朝政掌握在自己手中。
东宫之内的长信宫中,灯火通明,执灯的宫女年少娴静,专注的看着灯光照耀,光影映照在她眉清目秀的脸上,谁也看不透她的心事。她就那么冰洁渊清的待日影飞去,望着心底的花园年复一日,日复一年。
窦太皇太后看来心情不错,丝绸裹柱,彩灯高悬,整个府邸,一副喜气洋洋的景象。从王太后到平阳公主,都给这位窦太皇太后做好的铺垫,事先通好了气,征得了她的恩准。
从张骞出使西域离去的那一刻,平阳公主就没有给刘彻任何喘息的机会,带着卫子夫先是拜见过王太后,王太后一看卫子夫温顺可人,瞧着顺心,立即张罗打点,一起去拜见窦太皇太后。平阳公主心想,既然是这个皇帝弟弟让自己担待着,那么自己就按自己的路子走了,只要老祖母和母后点头了,刘彻再也覆水难收,容不得他不接受了。
卫子夫一身凤凰火做成的袄子,蜜合色罗裙大裙摆,头插金镶玉步摇,带樱色缨络坠,雪白的手腕与上好的白玉手镯一样,熠熠生辉。卫子夫步步生莲,一身兰草香气随着空气流转,她笑意微露,犹如盛世牡丹,雍容华贵。
从进入长信宫,卫子夫的头就一直低着,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她多少有些心里没底儿,惴惴不安的心情让她有些慌神。卫子夫一直早就知道,窦太皇太后的双眼已经看不见了,可是,她还是不敢抬头,即使这样,她始终觉得,窦太皇太后在目不转睛的审视着她,盯着她,还有太皇太后身边的窦太主,陈皇后,更让她难以避免的感觉心颤胆寒。
身边的一切都安静的,偌大的宫殿,众多的人群,仿佛听不到一丝声音,所有的人都静止了一般。良久,窦太皇太后终于开口了,慢条斯理的说:“听平阳说,你叫卫子夫,名字还不错,来来来,不用怕,过来过来,走近了些,让哀家好好看看,仔细瞧瞧模样。”一个盲眼老太太,竟然看得出卫子夫心里的畏怯,也真是厉害。卫子夫更不知道窦太皇太后要如何看,只是顺从的朝她走去。
透过眼睛的余光,卫子夫观察着窦太皇太后,她满头银发,如雪一样;慈眉善目,显着和气;衣着素净而简约,只在宽袖口,衣摆处,巧夺天工的直针绣着老树虬枝,苍劲有力,低调而不张扬。窦太皇太后就那样镇定自若的坐着,却周身透露威严,让人崇敬而胆寒。
卫子夫在窦太皇太后的裙摆处,恭恭敬敬的跪了下去,不敢有一丝一毫懈怠。窦太皇太后慢慢的伸出手来,轻轻的触摸着她的身体,她的五官,说:“还真是个美人,也难怪彻儿喜欢。”窦太皇太后说着,话锋一转,又说:“不过啊,在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美人,最重要的还是要知心啊,乖巧懂事才是好的,你可明白?”
卫子夫点头称:“诺。”卫子夫心里懂得,无论窦太皇太后说什么,她只要顺着,依着,总是不会出错。
卫子夫洗耳恭听,窦太皇太后摸着她的手,轻轻提醒让她起来,说:“你是从平阳府来的,可要牢牢记住你的本分,平阳那丫头,嫁出去的女孩泼出去的水了,哀家管不着了,但是,你是咱家的媳妇儿,这入了这个门啊,就要分得清,哪儿是门内,哪儿是门外。”
卫子夫似懂非懂,她哪里会明白,窦太皇太后的话,是想告诉她,不要随便站队认主子,这个皇宫里,她老太太说话还是最管用的。窦太皇太后之所以当面说出来,一方面是希望卫子夫好好理解这些话的意思,另一方面也是说给王太后和平阳公主听的,只要有她在,谁也别想翻天,有非分之想,大家都要安守本分。
卫子夫轻声答道:“皇祖母说的是。”
卫子夫一声皇祖母,窦太皇太后一听,脸上露出了些许笑容,说:“这小嘴也够甜的,哀家都还没说什么呢,皇祖母都叫上了,彻儿呢,来了吗?”
刘彻赶紧的窜到皇祖母身边,这会儿的皇帝,如一个平常百姓家的孙儿毫无两样,尽显对皇祖母的亲昵之情,说:“都怪阿姐太心急了,皇祖母,这事儿不能缓一缓吗?”
没等窦太皇太后搭话,平阳公主接过话茬就说:“是你托付姐姐的,怎么又反过来怪罪姐姐。”
平阳公主心思缜密,口齿伶俐,刘彻不再想多说,这话和女人说多了,都不知道要扯到哪儿去,一切都只能速速解决的好。反正比起陈阿娇,卫子夫看上去要顺眼的多,何况从上至下,没有人会不在意卫子夫的腹中孩儿,只是说真的,刘彻自己很矛盾,一时拿不定主意,左右摇摆。古往今来,天子的想法,都是高深莫测,变化无穷的,真是如天一样,只能揣测,不能定断。
王太后今天来见窦太皇太后,穿的也过于简朴,那是景帝在位时,一直提倡节俭,在窦太皇太后面前,太多时候,王太后虽心有不满,也不敢太造次。反观窦太主和陈阿娇,母女俩打扮得如姐妹花一样,光芒四射,养尊处优尽显。
王太后说:“彻儿你就让着些,你和阿娇大婚这些年,一直没有子嗣,宫里是流言四起……”
王太后的话还没说完,窦太皇太后急忙阻止她不要再说下去,高声说道:“流言,宫里哪会有流言?宫里最容不得的,就是流言蜚语,要是让哀家听说了,谁在背后嚼舌根,定会撕烂那张嘴,无论是谁,哀家决不轻饶了。你说你,身为皇太后,还如此不慎言,真是有失身份。”
窦太皇太后的一番话,让全场鸦雀无声,刘彻不得不感叹,还是皇祖母处事老道,果真不一般,母后和皇祖母相比,火候可真是差远了。关于这些谣言,刘彻自己就听说过,皇祖母也绝非无有耳闻。曾经,刘彻与皇后婚后不育,宫里谣言纷纷,说他什么的都有,最中伤他的,就是说他生理缺陷,这也成为刘彻的难言之隐。现在,卫子夫的这个孩子到来,确实让刘彻心理上缓解了这方面的压力,轻松了不少。
平阳公主有意替母后缓解尴尬,调解气氛,说:“皇祖母,母后没有别的意思,她也是一心为彻儿着想,彻儿是母后亲生的,难道她还不疼爱,不懂得维护彻儿的声望?”
窦太皇太后看了平阳公主几眼,不乐意的说:“你这个平阳啊,从小牙尖嘴利,都不容人说话。哀家知道你们母女情深,但是也别替你母后说话了,在哀家这里行不通。你的母后,哀家和她婆媳这么多年,她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用你一个孙辈来教哀家怎么做吗?”眼看皇祖母有些动怒,平阳公主低头不再多话。卫子夫心想,这皇家的家事,听起来和普通百姓家差不多,却又感觉有天壤之别,错综复杂的狠,她可要步步小心。
众人屏心静气,窦太皇太后把矛头指向了刘彻,不慌不忙的说:“彻儿,你是皇帝了,不听哀家这个老祖母的话了,可是,你要想做一个好皇帝,老祖母的一些话,你还是要听一听的。彻儿,你有理想有抱负,这是一个皇帝必须具备的,就冲这一点啊,你就比你父皇强,哀家这个你不喜欢的皇祖母,起初就是看好你的。只是,你不能离大家的想法太远了,那么你就只有你一个人的真相,不能面面俱到了。譬如你派张骞出使西域,说要和月氏人联合打击匈奴,这匈奴啊,能和就和,不要动武,老百姓啊,都希望过平安日子。其实,在这件事上,哀家早就听到了风声,并没有阻拦你,哀家一想啊,哀家老了,哀家的孙儿长大了,想一个人做主,那哀家就由着你吧,可是你这混小子,派那个张骞都已经走了,都不过来告诉哀家一声,哀家这双眼是瞎了,但是耳不瞎。”
窦太皇太后洞悉这一切,刘彻一点也不奇怪,老太太的眼睛虽然看不见,但是在这朝廷上下,遍布她的眼睛。刘彻急忙解释说:“这件事是孙儿疏忽了,做得不妥,还请皇祖母原谅,饶过孙儿这一次。”
窦太皇太后说:“这话啊,没那么严重,哀家现在想想,你派张骞去西域,是件好事情,你没说哀家也能体谅你,知道你是太忙了,这些事儿,是光明正大的,想瞒着也瞒不住,哀家的孙儿一向孝敬哀家,哀家是知道的。祖母只是怕,彻儿你年轻气盛,本来,年轻气盛也没错,可是,年轻气盛,不听老人言,会中断宏图,吃大亏的,皇祖母是为你担心的。”
刘彻说:“皇祖母教训的是。”刘彻这么一说,窦太皇太后笑了出来,说:“瞧着这小两口,说话都一个口径了。”卫子夫想到刚刚,自己也这么回答着,这会儿被窦太皇太后调侃,面色一下子从脸红到脖颈,红艳艳的美。
一说到卫子夫,刘彻再度沉默起来,窦太皇太后说:“你自己闯的祸,如今还要皇祖母给你擦屁股,瞧你还一脸不乐意。作为大汉天子,你可以想爱谁就爱谁,但不能想娶谁就娶谁,卫子夫有了皇孙了,是刘家的正根儿,必须进宫里,这也是下不为例了,外面的乡野丫头,以后就别想着了,收收心,好好想着怎么做一个皇帝。所以,哀家重皇孙这件事儿,你得听哀家的,皇家的血脉香火最重要。现在,你不仅仅是一个皇帝了,还是一个男人,这个女人腹中胎儿的父亲,这双重责任,彻儿,你要真正长大了,皇祖母也陪你不久了。”
刘彻连忙说:“皇祖母说哪里的话,你会长生不老的,彻儿还等着皇祖母,看着彻儿做一个好皇帝。”
窦太皇太后说:“你有这份心,这句话,哀家就有脸面去见列祖列宗了。”
看着这一家子聊天,窦太主和陈阿娇心里很不是滋味,窦太主是明白人,这个卫子夫有身孕,皇家向来子嗣为大,谁也无能为力。可是,陈阿娇憋不住了,她岂是眼睛里揉得了沙子的,怒气冲冲的说:“外婆一向偏心,张口闭口就是孙子重孙子的,把我阿娇当什么,难道我不是你的亲外孙女吗?我的母亲,不是您唯一的女儿吗?”
一看陈阿娇开始撒泼,刘彻幸灾乐祸的说:“皇祖母,这可不是我反对您,瞧着,阿娇发起野来,她可是会打孙儿的,脸都能给我抓破了,到现在伤疤还在,我给您看看。”刘彻说着,就冲上前去,拿着窦太皇太后的手,在他的脸上摸来摸去,一脸得意。
陈阿娇不服气的说:“是刘彻先动手的,他还打我了呢,要不要外婆你也给我看看,就知道您归根结底,还是心疼刘彻,他才是外婆的亲孙子。”
窦太皇太后喝止说:“荒唐,真是荒唐,瞧你们一个皇帝一个皇后,也不怕人笑话。常言说,君如父,后如母,可想而知,哪能没有一点心胸?阿娇,你也要养养心性,改改脾性,再来胡说八道,哀家都饶不了你。”
窦太皇太后说完阿娇,又看看自己的女儿,说:“馆陶啊,你在宫里常来常往,要多劝劝这孩子,别一天到晚的胡闹,对你们母女没有好处。”
窦太皇太后心里一清二楚,有她这个老太太在,刘彻对这对母女的容忍还在,情分还是有的,若是有一天,她撒手人寰,别说刘彻了,就是王太后,也断然不会再忍耐。
窦太主点头称:“诺。”窦太皇太后的良苦用心,窦太主作为窦太皇太后唯一的女儿,她是明白的。
窦太皇太后锐利的目光扫过一众人,说:“你们都消停消停,也可怜可怜哀家这个老人家,让哀家安生的颐养天年,休息休息。好吧,今天哀家也累了,你们都退下吧。”窦太皇太后说完,有侍女搀着,朝内殿安歇去了。
平阳公主拉住刘彻,故意问:“我现在把人给你留住了,寻人还要吗?”
刘彻白了平阳公主一眼,说:原来阿姐是要给我留住这个,阿姐真是心思敏捷,安排周到。”平阳公主听着弟弟话里有不满之意,没等她张口,刘彻随即又说:“不用了 ,我已经见着她了。”
平阳公主追问说:“是见面失望了吧?所谓梦中情人,都是经不住考验的。”
一旁的卫子夫听着,轻轻的朝平阳公主使眼色,平阳公主迅速把她拉到一边,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殿脚旁的角落里,平阳公主从卫子夫口中,才知卫子夫的那个故人,就是使者张骞的未婚妻。平阳公主一听,她就替卫子夫高兴,臣妻,不可欺也,有了这层关系,那个艾小满再也不是卫子夫的威胁,以平阳公主对刘彻的了解,他定会收敛,直至放弃。
平阳公主说:“子夫,你现在已经进了宫,可谓是一步登天,那些宫外的人和事儿,都不能掉以轻心,特别是那个艾小满,随时随地,都得防着,万一有个不小心,再一步下去,就是地狱,你和我都承受不起。”
卫子夫说:“小满人好,心地善良,又特别善解人意,她从小就对我好,从来不会对我不利的,我相信她。”
平阳公主冷冷的看了卫子夫一眼,说:“连你都这么夸她,看来她是真的好,子夫,你想过没有,这么好的女孩,在那个一往情深的皇帝眼中,会是怎么样?皇帝牵肠挂肚到如今,她有什么样的地位在皇帝心里?到了现在,子夫你还这么幼稚,她是不会对你不利,但只要是皇帝的心在她身上,就会对你不利,无论她是不是有意的,她的存在,就是在劫持皇帝对你的爱。换句话说,她越好,对你就越坏,有时候啊,好人不一定帮到你,坏人也不一定害了你,好人和坏人,都是一样的,好人也会拿着好心办坏事,坏人也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因果啊,还真不好说。”从小在宫廷长大的平阳公主,对事件的理解和领悟上,就是深刻许多。
卫子夫不再吭声了,平阳公主说的,肯定都是有道理的,也都是为她好的。但是,艾小满,她一心只为张骞,她没什么错儿,又是自己儿时好友,卫子夫找不出任何一个理由,责怪艾小满。哪怕真的皇帝的心真的在艾小满身上,卫子夫想了,这不就是命运吗?该抗争的她都抗争了,该争取的她也努力争取了,有了这些,她也满足了。
卫子夫在宫中的一切,暂交由王太后去安排,平阳公主附在她耳边说:“深宫大院,比不得你在侯府中,我还能关照着你,你自己要多留些心眼,努力拴住皇帝的心,若是有一天,你富贵了,可别忘了咱今日的好。”
此时,卫子夫还有一事担心,就是她的弟弟卫青,平阳公主看出她的心思,说:“卫青在侯府中,你就不要有任何挂念了,待到皇帝心思平和了,他一高兴,说不定就把卫青调入宫中了,你们姐弟就可以团聚一起。子夫,你放心,只要你好好的,你的兄弟就好好的,有我在,也许不久的将来,他就会平步青云呢。”
卫子夫懂得,平阳公主对他们姐弟,照顾有加,对她的弟弟卫青,更是关怀备至,她想了想 ,也就放了心。
看着卫子夫和平阳公主窃窃私语,又看着平阳公主离开,她这个做皇帝的弟弟,百般滋味在心头。刘彻附在卫子夫耳边说:“既然你如愿以偿的入了宫,就得与平阳公主距离远点。”这句话说完,刘彻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不,也不是指平阳公主一个人,而是这皇宫内外所有人,你既然是我的人了,就要离他们都远点,为了我好,也是为了你自己好。还有,别怪我没警告你,做皇帝的女人,不只有荣华富贵,还有孤独寂寞,甚至还有更悲惨的下场。”
卫子夫固然听不明白这些,她只想着,只要对大家好,只要温柔贤惠,她就能好好的,做好自己的本分,守好自己的规矩。
看着卫子夫,想到她腹中的孩儿,刘彻心里有那么一丝柔软。刘彻知道,历代贤明君主,都是宽以待人,厚泽天下,君王的世界得以宽广,君王之心追求无限,他是大汉天子,要给臣民自由与尊严,那么,他就先从他的这个女人开始吧!这一切都是卫子夫的选择,刘彻接纳了她,她为他带来了孩儿,如果是个儿子,将要和他一起,创造出代代相传的帝国。
回府的路上,平阳公主还在回味着,她是如此的警告弟弟,梦中情人经不起考验,自己呢,可有考验的哪一天,也许对于情人来讲,那种接受考验的滋味,就是一种幸福。
平阳公主近期寝食难安,不仅仅是为了卫子夫,她在梦中,叫着卫青的名字,乃至醒来,梦境和卫青的名字,越发清晰。看似高贵的帝王女,却只想在柴米油盐的尘世中,只拥有一梦,平阳公主,她想要平凡日子。只是这日子何时到来,谁也无从把握。
人生总需要一次真正的执意而为,奋不顾身挚爱而不悔,自觉自愿,独自承担。
选自鹏鸣长篇历史小说《帝国特使》


作
者:鹏 鸣
鹏 鸣(英文名:彼特peter)1956年生,陕西白水人。现定居北京,从事专业创作与文学研究。已出版有选集、文集、文艺理论、诗歌、散文、小说、文学评论、报告文学等专著多部。部分作品被译成多语种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