凿空之旅
鹏
鸣
小时候，背过唐代边塞诗人李颀的《 古从军行
》，里面有一句诗印象深刻：“年年战骨埋荒外，空见葡萄入汉家。”
新疆的葡萄闻名遐迩，品种多，味道甜，很多人都喜欢吃。读了史书才知道，内地人能吃到葡萄，跟张骞出使西域有很大关系。
张骞九死一生出使西域可不仅仅只是引进了葡萄，他开辟了丝绸之路，宗教文化之路，使汉文化、西域文化和欧洲文化交汇相融，为整个世界的文明与进步注入了新的活力。
司马迁称张骞“凿空西域”。
梁启超称赞张骞“坚忍磊落奇男子，世界史开幕第一人”。
几年前，我出差兰州，专程到敦煌莫高窟观赏了第323窟北壁上的张骞出使西域图，对他的生平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张骞是汉中郡城固人，汉武帝时为郎，类似宫廷侍卫官。
张骞所处的时代，是中国历史上最奋发有为、开拓进取的时代，汉武帝放眼西域，雄心勃勃，勾画着大汉帝国的宏伟蓝图。
汉武帝始终对盘踞在家门口虎视眈眈的匈奴人没有好感，这伙人骑着快马，拿着弯弓，神出鬼没地呼啸而来，骚扰边境，掠夺成性；杀人放火后，带着劫掠的财物，呼啸而去。
早在汉朝开国起，北方的游牧民族匈奴就不断南下侵扰，抢占耕地变为草场，掠夺边境居民。汉高祖刘邦不胜其扰，亲领32万大军征讨匈奴，企图一举击溃匈奴主力，没想到匈奴人能征惯战，骁勇威猛，将刘邦围困于白登，7日不得食。后来，刘邦采用谋士陈平之计，暗中遣人纳贿于冒顿的阏氏夫人，始得解围。从此，汉高祖不敢再用兵西北，任由匈奴人肆意妄为。
老子忍气吞声，儿子同样没脾气。
惠帝、吕后及文景二帝，忍辱负重，对匈奴采取“和亲”馈赠等消极政策，却没有换来须臾的和平。文帝时代，匈奴骑兵甚至深入甘泉，进逼长安，严重威胁着西汉王朝的安全。
经过数十年的休养生息，社会经济得到恢复和发展，进入了繁荣时代，国力昌盛。时势造英雄，汉武帝刘彻在弱冠之年登基坐殿。
刘彻与他的先人不同，一是年轻气盛，二是有雄才大略，很想有一番作为。他想，国库里不差钱，老百姓丰衣足食，愿意建功立业的热血男儿比比皆是，此时再不向匈奴动手，更待何时？
偏巧此时，边境送来一位匈奴降将。汉武帝亲自召见，询问匈奴部落详情。降将说，在敦煌、祁连一带曾住着一个游牧民族大月氏。秦汉之际，月氏的势力强大起来，攻占邻国乌孙的土地，同匈奴发生冲突，但是多次被匈奴打败，匈奴单于还杀掉月氏国王，把他的头颅割下来拿去做成酒器。月氏人经过这次国难，被迫西迁到伊犁河一带，赶走原来的“塞人”，重新建立国家。他们不忘故土，时刻准备对匈奴复仇，并很想有人相助，共击匈奴。
汉武帝大喜，即刻召开御前会议，商量征讨匈奴方略。朝中文官武将都知道皇帝的心思，这口窝囊气忍了太久，不吐出来早晚会憋死。
汉武帝果断拍板，朕意已决，联合大月氏，夹击匈奴。
如果真能联合大月氏，沟通西域，在葱岭东西打破匈奴的控制局面，建立起汉朝的威信和影响，确实可以孤立和削弱匈奴，再配合军事行动，最后彻底战胜匈奴。这是一个具有战略意义的重大计划。
于是，汉武帝下令选拔人才，招募使者出使西域。
皇榜贴出去好些日子，居然没有动静。汉武帝震怒，难道堂堂大汉真的没有热血男儿吗？
侍卫官张骞坐不住了，他挺身而出，愿意为陛下当马前卒、急先锋。张骞热血沸腾地揭榜应召，报效国家、建功立业的机会到了。
汉武帝很高兴，见张骞身强体壮，谈吐从容，又考察他能以信义待人，意志力极强，办事灵活，胸怀坦荡，善于待人处事，便将出使西域的重担压在他肩上。
谁都知道，此去凶多吉少，九死一生，既要面对匈奴人的血腥追杀，又要面对恶劣的自然环境。最头疼的是，匈奴人不按常理出牌，羞辱汉人的事情时有发生。那时的汉人很讲气节，可杀不可辱。
张骞胆子很壮，行事却谨慎小心。他找了归顺汉朝的“胡人”堂邑父为向导和翻译，率领100多人从陇西出发，前往西域。
队伍只能西行进入河西走廊，可那里已经是匈奴人的地盘。就在一行人小心翼翼地穿过河西走廊时，还是没能躲过匈奴的骑兵队，100多人全被俘获。
匈奴的几个小王知道他们是从汉朝来的，觉得事情重大，不敢私自处理，就立即把他们押送到匈奴王庭。张骞见到当时的军臣单于，就理直气壮地对他说：“我们是大汉朝出使月氏的使者，请你赶快放我们走。”
军臣单于脑子很灵活，笑道：“月氏在我国的北面，我是不可能让汉朝的使者从我这里过去的。如果我们匈奴人要通过你们汉地去出使南方的越国，汉朝会同意吗？”
张骞心想，单于老奸巨猾，脑子一点儿也不简单，他是在怀疑汉朝想联合大月氏攻打他们。
张骞再三解释，还是难以消除单于的疑虑。
两国交战不杀来使。匈奴虽和中原王朝经常交战，杀掉大汉朝的使者似乎不妥。他们和汉朝既没有杀父之仇，也无夺妻之恨，不能将事情做绝了，今后没准儿还要做生意呢。单于命人将张骞一行扣留和软禁起来。
因为张骞是汉使，匈奴人对他还算客气。单于为软化、拉拢张骞，打消他出使月氏的念头，真是软硬兼施，威逼利诱。他们给张骞找了一个漂亮的匈奴女子为妻，想这样拽住他的手脚。
张骞在匈奴人的严密监视下，放羊牧马，风餐露宿，匈奴妻子在家操持家务，抚育儿子，过着逐水草而居的生活。
张骞100多随行人员命运悲惨，被匈奴人当成牛马使唤，奴隶对待。张骞多次抗议，全无用处，好在匈奴人同意堂邑父跟随在他左右。张骞每次外出放牧，都要手持“汉节”，表示自己的身份，提醒自己始终没有忘记汉武帝交付的神圣使命，没有动摇为汉朝通使月氏的意志和决心。就这样，张骞在匈奴一直被软禁了11年。
后来，军臣单于死了，他的弟弟左谷蠡王自立为单于，进攻军臣单于的太子于单。于单失败逃走。因为内乱，匈奴人对张骞的监视渐渐有了松弛。公元前129年的一天，机会终于来了，张骞决定立即逃走。但是，他不能回长安，他出使月氏的任务还没有完成，他要继续西行。张骞不能带上妻子和儿子，为此他痛苦不已。十几年来，他和妻子已经有了真正的感情，对儿子更是疼爱。怜子未必不丈夫，他并非对妻儿冷血，他和一般人同样有儿女情长。但是，为了完成他的使命，他不得不离开他们，也许是永别。
张骞把真情告诉妻儿，他们都理解他支持他，他们对他表示，不管今后如何，他们活是大汉朝的人，死是大汉朝的鬼。张骞非常感动，和他们在漆黑的夜里洒泪而别。
可以想象，这种逃亡十分危险和艰难。大戈壁滩上，飞沙走石，热浪滚滚；而高山冰雪皑皑，寒风刺骨。沿途人烟稀少，水源奇缺。因为逃得紧急，他们没有带够路上必不可少的干粮和水。要知道，在大漠戈壁上行路，水就是生命。他们有好几次几乎陷入绝境。幸好，堂邑父善于用弓箭狩猎，他们用兽血止渴，以兽肉充饥，才保住性命，闯过难关。幸运的是，在匈奴留居那些年，张骞学会了匈奴人的语言，穿上胡服，不易被匈奴人查获，所以他们较顺利地穿过了匈奴人的控制区。
他们向西急行几十天，越过葱岭，到了大宛。
到大宛后，张骞向大宛国王说明了自己出使月氏的使命和沿途种种遭遇，希望大宛能派人相送，并表示今后如能返回汉朝，一定奏明汉武帝，送他很多财物，重重酬谢。大宛国王早就风闻东方汉朝的富庶，很想与汉朝通使往来，但苦于匈奴的阻碍，未能实现。汉使的意外到来，使他非常高兴，张骞的一席话，更使他动心。于是大宛国王满口答应了张骞的要求，热情款待后，派了向导和翻译，把他们送到康居。康居王又遣人将他们送至大月氏。
张骞到了大月氏后，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大月氏不愿意向匈奴复仇，也不想和大汉结盟。
大月氏新的领地水草丰美，土地肥沃，他们想过安稳日子。
原来，张骞被扣留那十几年来，大月氏这个“行国”已发生了很大变化。大月氏迁徙到伊犁河谷后，乌孙人与匈奴人联手残忍地攻击了他们，大月氏被迫西迁。
乌孙与大月氏有旧仇，他们曾在敦煌一带游牧，受到过大月氏的攻击，部落首领的头颅被大月氏做成酒器，女人成为奴隶。因此，乌孙人复仇时如法炮制，大月氏人提起匈奴人和乌孙人就胆寒。
乌孙人占据了土地肥沃、草原广袤的伊犁河谷，迅速发展壮大起来，成为实力仅次于匈奴的“行国”。
大月氏到了阿姆河畔后，用武力臣服了大夏。因这里土地肥沃，大月氏逐渐由游牧生活改向农业定居，无意东还。他们距匈奴和乌孙很远，外敌侵扰的危险大大减少。
张骞实在不甘心，他千辛万苦来到月氏，就是想联合他们抗击匈奴，目的没有达到，当然不会就此罢手。为了说服大月氏，他在那里住了一年多。大月氏对张骞好吃好喝好招待，只要他一提起联盟夹击匈奴的事，他们总是避而不谈。他苦口婆心地劝说，全然无用，他和堂邑父只好在公元前128年动身回国。
回国途中，他们为避开匈奴控制区，改变了路线，计划通过青海羌人地区，以免再被匈奴人扣留。于是，他们重越葱岭，不走来时沿塔里木盆地北部的“北道”，而改行塔里木盆地南部，沿昆仑山北麓的“南道”，从莎车，经于阗、鄯善，进入羌人地区。出乎意料，羌人也已经沦为匈奴的附庸，他们再次被匈奴骑兵抓住，又扣留了一年多。公元前126年匈奴内乱，他们才趁机脱身回到长安。
张骞这次出使西域，没有完成和大月氏建立联盟，夹攻匈奴的目的，出去的时候有100多人，回来只剩下他和堂邑父两人，代价真是太大了。张骞觉得无颜面对汉武帝，更无颜面对和他一同出使，而今命丧他乡的弟兄们的妻儿父母！
回到长安，张骞向汉武帝如实报告了出使的详细经过，并且还讲了沿途各国的情况，他们的人口物产、风土人情。汉武帝不但没有责备他，还很高兴地听他的讲述，他认为这次派张骞出使，结果还是不错的。
朝中的重臣认为，张骞这次出使，虽然没有完成预定计划，但是，因为时间长达10多年，预料不到变化是必然的。从这次出使产生的实际影响和所起的历史作用而言，肯定是很大的成功。自春秋以来，戎狄游牧北方，秦始皇为固边而筑长城，但西界不过临洮，玉门之外广阔的西域仍鞭长莫及。张骞这次通使西域，使汉朝的影响直达葱岭东西。自此，汉朝与西域一带的联系日益加强。
这次出使西域，既是一次极为艰险的外交活动，同时也是一次卓有成效的考察。通过对广阔的西域进行实地调查研究，汉朝详细了解到西域各小国和中亚的大宛、康居、大月氏和大夏诸国的情况，而且从这些地方又初步了解到乌孙、奄蔡、安息、条支、身毒等国的许多情况。在张骞通使西域返回长安后，汉朝抗击匈奴侵扰的战争，已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公元前123年二月和四月，大将军卫青两次出兵进攻匈奴。汉武帝命张骞为校尉，随着大将军出击漠北。当时，军队行进于千里塞外，在茫茫黄沙和无际草原中，给养相当困难。张骞正好熟悉匈奴军队的特点，又有沙漠行军经验和丰富的地理知识，他为汉朝军队作向导，指点行军路线和扎营布阵的方案。因此，为战争的胜利提供了可靠的保证。事后论功行赏，汉武帝封张骞为“博望侯”。“博望”就是“取其能广博瞻望”。
公元前119年，张骞第二次奉命出使西域。这时，汉朝已经控制了河西走廊，积极进行对匈奴最大规模的一次战役。几年来，汉武帝多次向张骞询问大夏等地情况。他着重介绍了乌孙到伊犁河畔后已经与匈奴发生矛盾的具体情况，建议招乌孙东返敦煌一带，跟汉共同抵抗匈奴，实施“断匈奴右臂”的战略。同时，张骞还着重提出今后应该与西域各族加强友好往来。这些意见汉武帝都采纳了。
这次，张骞率领300人组成的使团，每人备两匹马，带牛羊万头，金帛货物价值数千巨万。他们到了乌孙，游说乌孙王东返，没有成功。张骞又分遣副使持汉节，到大宛、康居、月氏、大夏等国。
公元前115年，张骞回长安时，乌孙派使者几十人随同他一起到了长安。此后，汉朝派出的使者还到过安息、身毒、奄蔡、条支、犁轩，汉朝使者还受到安息专门组织的两万人的盛大欢迎。安息等国的使者也不断来长安访问和贸易。从此，汉朝与西域的交通建立起来。
张骞回到汉朝后，汉武帝对他这次出使西域的成果非常满意，特封他为太中大夫，授堂邑父为“奉使君”，以表彰他们的功绩。
说起来，张骞两次出使西域，还带回一些“副产品”。他们带回西域的核桃、葡萄、石榴、蚕豆、苜蓿等十几种植物，这些植物逐渐在中原栽种传播；带回龟兹的乐曲和胡琴等乐器，丰富了汉族人的文化生活。汉军在鄯善、车师等地屯田时使用地下相通的穿井术，习称“坎儿井”，在当地逐渐推广。此外，大宛的汗血马在汉代非常著名，名曰“天马”，汉武帝非常喜欢。那时大宛以西到安息国都不产丝，也不懂得铸铁器，汉人把这些技术传了过去。
张骞一生坎坷，东奔西跑，颠簸于万里之外，为国分忧。
我们一行再游伊犁河谷，踏着张骞的足迹，不禁感怀起这位“凿空”西域、远播国威、造福后世的探险家。
唐代诗人杜甫有诗赞曰：
闻道寻源使，
从天此路回。
牵牛去几许，
宛马至今来。
……
(2022-12-02 14:15: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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