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去做开胸手术后,我们面临的第一个问题就是选择手术医生。
像所有病人一样,我们在这种时候,也免不了受到医生名望、地位和资历的诱惑。几个月来我借助各种渠道到处打听,手上早就有了一个长长的名单。可是对我来说,这些名字个个都很陌生,更别提还要鉴别其中优劣贤愚。
我决定把对石木兰大夫的信任进行到底,于是请她推荐一位手术医生。
“刘向阳。”她没有任何犹豫地说出一个名字。
我在心里急速搜索,竟是没有此人。
看我一脸茫然,她又告诉我,刘是肿瘤医院胸外科的医生,手术很扎实,而且细致入微。她提议我去看一次刘的门诊,讨论一下手术的可行性。
我嘴上答应,脑袋里还在我那专家名单上飞快旋转。其中有一位,名气更大,又有很高职位。
也许我能听听她对这件事的看法呢!
没想到她哼了一声:“别人我不评价。你让我推荐,我就推荐刘向阳。”
停了一会儿,她把眼睛从胶片上转过来,盯着我又说:“不要被那些表面的光环蒙蔽了。”
这话不太好听,却与我的阅历不谋而合。于是,我们用最快的速度去约刘向阳大夫的门诊。
见到刘向阳还不到一分钟,我就想到“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古训,不禁在心里笑出声来。
这个宽肩圆脸、慈眉善目的中年男人,却有着一副相当怪异的脾气,不通人情,不问世故,说话就像吃了枪药似的。简直和石木兰大夫如出一辙!
他的冷漠的脸色令人生畏,然而却没有一点矫揉造作的姿态。面对这样一个人,你的第一感觉不是亲切,不是热情,甚至也没有丝毫客套,但却很真实。真实得让人觉得牢靠。等到我有更多的时间了解他之后,就进一步发现,他为病人做的一切,都是出于职业的操行和为人处事的本性,而不是夹着什么别的动机。
我们对他的了解是从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开始的。
“怎么回事?”他问。同时用一只手把胶片举在眼前,像一堵墙把他的脸隔在我们的视线之外。
我们说了石木兰大夫的诊断意见,大概是提到了“恶性肿瘤”,他冒出第二个冷冰冰的问号:“那你们找我来做什么?”
“想做手术。”
“手术?”他把胶片放下,说出的话越来越呛人,“那就说手术。不要说什么恶性的良性的。”
我们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或者是在和谁赌气,只好说是石木兰大夫建议我们做手术。
没想到他的话头儿更硬:“不要说别人说什么,做不做手术是你们自己决定的事。”
看我们张嘴结舌的样子,他开始解释他的看法,语气也缓和了一些:“一般手术的术前鉴别是准确的。”他说,“你这个,不能百分之百肯定,只是有倾向性。”
显然,他尊重石木兰,但并不认为石木兰的话就一定正确。
也许是为了让我们更慎重地考虑自己的决定,他接着告诉我一个“误诊”的病例:他曾经有一个病人,手术前大家都认定是恶性肿瘤,他自己也这样以为。于是打开胸腔,先切下一小块去做病理检验,结果还真的就不是恶性肿瘤。“你看看,百分之百认定是恶性的,结果打开一看还真不是。你怎么就说自己是恶性的呢?”
他的口气很冲,脸上冷冰冰的,好像挂着霜。可是不知怎么回事,我却在心里感觉到踏实。
我懂了,他是在和我沟通,对我解释。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对病人的关切和耐心,甚至不惜用他自己误诊的病例,让我这个外行人了解这种疾病的复杂性和不确定性。
我还能指望什么呢?在那种情形下,难道我还在指望有位高人“排除”我的肿瘤嫌疑么?或者能够妙手回春,能够一劳永逸地扫除我的肿瘤之患?不是的。我没有那种奢望!
我只不过是在期待一个能够对病人多些耐心、理解和善意的医生,一个能够真诚坦率地和病人对话的医生。
我告诉他,医生们的确有不同意见,针锋相对。大多数人都认为那是良性的,但是我对石木兰大夫有一种特别的信任。我还是相信她的判断。我甚至担心肺上的癌细胞正在急速扩张,就要突破胸膜的束缚伸展到胸腔里面,所以才急着做手术。
看到他在认真倾听,脸色也越来越温和,我的胆子大起来,进一步表达我的急切心情:“实在没有普通病床,VIP病房也行!”
这句话刚出口我就后悔不迭,因为我猜想他这样的人大概不喜欢VIP病房里的那些人。
“VIP?”他那怪脾气果然再次冒出来,“你是来治病的还是来享福的?”那口气让我感到他岂止是“不喜欢”,简直就是“讨厌”。
“不是,不是,我只是想尽快手术?”我赶忙解释,又虔诚地问他什么时候才能入住普通病房。
他蹦出几个字来:“要等。排队。”
我在脑子里急速盘算这种局面:该不该请这个人个给我做手术呢?
他不是一个容易相处的人,但我已经有了一种预感:他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我决定等!不管多少天都等!就等刘向阳!
(待续,摘自《重生手记》)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