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之所起,情之所至 ——浅谈《古诗十九首》的游子思妇情怀
(2014-03-31 22:53:55)情,中国古代文人钟情的字眼之一。情,文之渲染,意之帮衬。无“情”之诗文,要么过于平直滞趣,要么甚是艰深晦涩,依笔者看来,无情之诗难聚众,有情之诗广传诵,这也就是提到古诗人们十有八九会联想到那些脍炙人口的抒情诗作的原因所在。犹如陆机的“诗缘情而绮靡”,又如王夫之的“情之所至,诗无不至;诗之所至,情以之至”,情感及生命体验的直接抒写是诗的本真之诠释,而被誉为“五言之冠冕”的“深衷浅貌,短语长情”的《古诗十九首》可谓是抒情诗之典范,游子思妇的相思怀远情怀俨然跃于纸上,“情真、景真、事真、意真,澄至清,发至情”,使得读者也容易情感带入与之产生共鸣。虽然古代诗歌中此游子思妇诗不在少数,情感抒发的淋漓尽致也着实令人回味无穷,但堪称“一字千金”“独高千古”的《古诗十九首》自有其卓而不群之亮点,本文试从不同角度解读其游子思妇的各般情怀以及不同于其它诗作的闪光点。
游子,古诗中频繁出现的形象,对其形象内涵的解读惯有羁旅之苦、怀乡思归之说,这是显而易见无以反驳的。《古诗十九首》的游子形象也无外乎这些,但不同于“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的情感寄托,游子与父母之间的情感联系在《古诗十九首》中替代为游子与闺中妻子的恋思缠绵,同是游子情,与父母是丝丝温情,转而向妻子就更添了几分柔意和孤凄之诉。离家在外的游子对夫妻异地的辛酸深有体会,加之苦旅中的难觅知音,无倾诉对象,所以赋诗寄情于远在故乡的妻子,自己在凄冷孤寂的异地遥望故乡思人而低吟。
去者日以疏,生者日已亲。
出郭门直视,但见丘与坟。
古墓犁为田,松柏摧为薪。
白杨多悲风,萧萧愁杀人。
思还故里闾,欲归道无因。
《去者日以疏》中“白杨多悲风,萧萧愁杀人”如此凄清意境的渲染之下,游子相思感慨“思还故里闾”,但却又无奈“欲归道无因”,对“故里闾”中妻子的思念生生阻隔于“归道无因”,旁人也不禁为之惋惜。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
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涉江采芙蓉》中游子的形象柔情缱绻,本满心欢喜“涉江采芙蓉”后,才想起“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忍不住“还顾望旧乡”,才意识“长路漫浩浩”,与妻子相思别离之苦以及相隔甚远无以诉怀之愁一下子全涌上心头,难掩苦痛不禁高呼“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情感的层层递进,一个多情而善感的游子形象更显鲜明动人。
二
庭中有奇树,绿叶发华滋。
攀条折其荣,将以遗所思。
馨香盈怀袖,路远莫致之。
此物何足贵,但感别经时。
《庭中有奇树》思妇因念想着游子为之“攀条折其荣”,欣喜于“馨香盈怀袖”,却伤自“路远莫致之”,独自泣泪哀叹“此物何足贵,但感别经时”。相思何其悲闷,怀远何其感伤无奈,读者仿佛能够轻易窥见思妇情感起伏的状貌,折荣的满怀喜悦却遭遇“莫致之”的打击,本是巧笑倩兮,今却含愁凝眸。思牵动的“愁”更是绵延不休,“此物何足贵,但感别经时”,一语双关,说的既是物也是人,有对时光流逝、青春易老的感叹,有对美人迟暮的慌恐,担心游子错过了妇人最美好的年华。远不仅如此,思妇的相思感念甚至还能升华到一种似真似幻的境界。
凛凛岁云暮,蝼蛄夕鸣悲。
凉风率已厉,游子寒无衣。
锦衾遗洛浦,同袍与我违。
独宿累长夜,梦想见容辉。
良人惟古欢,枉驾惠前绥。
愿得常巧笑,携手同车归。
既来不须臾,又不处重闱。
亮无晨风翼,焉能凌风飞。
眄睐以适意,引领遥相希。
徒倚怀感伤,垂涕沾双扉。
《凛凛岁云暮》思妇“独宿累长夜,梦想见容辉。良人惟古欢,枉驾惠前绥。愿得常巧笑,携手同车归”,梦醒后伤叹“既来不须臾,又不处重闱”,后只能“徒倚怀感伤,垂涕沾双扉”,与游子共享同游之乐,后知后觉原来一切都只是一场梦,悲凄之情更是难以释怀。思之深,愁之切。思妇越是思念,越是愁绪万千,由自身容颜易老以及游子久盼不归便生出见弃之忧。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
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反。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行行重行行》思妇相思之苦折磨得人瘦衣宽,思君君不归不禁令她恐惧“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反”,担忧自己是否会落到“弃捐勿复道”的境地,当然,这并不难理解,“居而相离则思,期而不至则忧,此人之常情也”。
三、
孟冬寒气至,北风何惨栗。
愁多知夜长,仰观众星列。
三五明月满,四五蟾兔缺。
客从远方来,遗我一书札。
上言长相思,下言久离别。
置书怀袖中,三岁字不灭。
一心抱区区,惧君不识察。
《孟冬寒气至》思妇正值愁思萦绕之时,“客从远方来,遗我一书札”喜而揭开,“上言长相思,下言久离别”,满心感动地“置书怀袖中,三岁字不灭”,就怕自己忠贞不二的真心“君不识察”。另有《客从远方来》,“客从远方来,遗我一端绮”,思妇念想君远千里“心尚尔”,倍感欣慰,便“文彩双鸳鸯,裁为合欢被。著以长相思,缘以结不解”。游子的一份小小的手信就足以令她们愁思尽散,该说可怜抑或可悲,这就见仁见智了。撇开这些不论,她们的“情真、意真”也足以令读者动容。当然,她们也有“怨”,但更多的时候这种离别之怨是寄予外物之上,外在因素的阻挠使得夫妇二人生生别离,所以怨,而对游子更多的是给予理解。谈及于此,也就不得不提到十九首中“经典之经典”——《青青河畔草》,这里的思妇形象就不能简单以以往思妇诗的解读模式和惯有思想加以分析。
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
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
娥娥红粉妆,纤纤出素手。
昔为倡家女,今为荡子妇。
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
也许,“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娥娥红粉妆,纤纤出素手”的年轻貌美的妇人独倚窗牗盼归人形象还不至于多新鲜,但是“昔为倡家女,今为荡子妇。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就足以给读者震撼感,思妇的深闺幽怨一触即发,那种深绵怨意的宣泄毫不含蓄,对象直指行不归的“荡子”,对人情的呼唤更是溢于言表,“空床难独守”,如此赤裸裸的表白不禁令人惊叹:此真女子耶?真是奇女也。当然,不加诸多考虑,这样的情感发泄也足以探寻思妇的心灵轨迹,爱之深,怨之切。这样的性情本真表露令人佩服,此外,关乎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更是不容忽视。
四、“游子”“思妇”情怀——士人之寄托
其实,关于《青青河畔草》是否为女子所作这样的怀疑并不无道理,这一问题诸多研究者都持同一观点:士人(游子)之意图。马贸元就曾在《晚照楼论文集·论<</span>古诗十九首>》中谈到“文人诗和民歌不同,其中思妇词也还是出于游子的虚拟。在穷困潦倒的客愁中,通过自身感受,设想到家室的离思,因而把同一性质的苦闷,从两种不同角度表现出来,这是很自然的事”。“游子”“思妇”这同一问题的两个方面共同建构士人的精神世界——对“孤独”的深刻体验。思妇深居闺中思夫之孤寂,游子羁旅途中念妻之凄寂,都是士人自己内心孤独之感以诗外显和通过移植转嫁寻求补偿和替代的表现。士人因孤独而借以倾诉,而用女性这一“诗人心中诗化、美化、艺术化之归宿”的独特视角进行创作,更能展现广阔的心理平台和抒写深刻细腻的内心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