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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梅兰芳先生的昆乱不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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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兰芳先生学昆曲是为了用昆曲,以昆曲的美学基础来排演他的京剧代表作。首先说梅家祖上是专门演昆曲而闻名京华,这就是祖上素有所谓活贵妃“胖巧玲儿”之美誉。其伯父梅雨田先生不仅是京胡名家,也是当时的昆曲擫笛名家。其实,梅巧玲老先生是应昆曲贴旦进北京吃戏饭的,因演《长生殿·惊变埋玉》的杨贵妃而闻名,而单演此戏时在北京戏单儿上冠以《醉妃》,并不题《惊变》。
梅兰芳先生由吴菱仙老师开蒙,首演《长生殿·鹊桥密誓》中的织女而与昆曲结缘,到晚年拍摄的艺术片《游园惊梦》为截止,可谓终生与昆曲有缘。民国二年,梅先生在北京戏曲界已经小有名气,为了更好的深造,经樊樊山、罗瘿公、李释戡、齐如山、冯耿光等文化好友们的指示,每日上午在家由他表弟陈嘉梁擫笛拍曲子,还从苏州请来笛师谢昆泉先生拍曲子。经过一段时间的习曲,陆续请乔蕙兰、陈德霖、李寿山等老师说排戏身段。而后上演了一些有营业价值的昆曲戏,从而在北京又兴起了一股儿昆腔热的局面,而后的直隶(河北)乡间昆弋班恰逢契机也便入京演唱昆曲。民国七年,由上海中华书局出版的《梅兰芳》一书中说:“梅郎乃延老供奉乔蕙兰教授……所授已二十余出,皆精熟,惟配角难求,所演出者仅《出塞》、《风筝误》、《思凡》、《闹学》、《拷红》等数出而已,其余尚未演也。”这说明在演出这些昆曲戏的同时,考虑到观众们的欣赏习惯,所以多演一些故事情节有矛盾冲突,以及那些以表演见长的舞台经典剧目是当时的首选。这些剧目都经得住历史的考验,如今昆剧团还是以这些戏作为传统精品传承演唱。当时,上演这些戏还得到了文化界的支持,特别是最喜欢梅兰芳先生的艺术群体们,在《梅兰芳》中还这样写道:“都中昆曲衰败之极,都中诸名士谓欲振兴昆曲非梅郎不可,共劝其习之。”这也说明梅先生的艺术发展是有一个很好的支持团队,而那些名士们的美学思想直接影响着年轻的梅兰芳先生。
先师朱家溍先生曾告诉过我说梅兰芳先生不识谱,无论是工尺谱还是简谱都不会唱,按照当今戏曲演员标准来讲这无疑是个缺点。但我却不这么认为,这恰恰是梅先生得天独厚的大优点。首先说梅先生不到十岁就学昆曲,正式习昆曲是十八九岁的时候,拍曲的笛师必然反复千八百遍重复带唱才学会一两支曲子,而此种习曲方式无论从音韵到音律上都会有最基础的记忆,所以梅兰芳先生咬字发音母语中就自然带有昆腔习惯,这种细腻委婉是与生俱来的童子功。徐兰沅先生是一位梅派伴奏的始创人物,亦是擅长擫笛吹奏昆曲的梨园世家子弟,与梅氏唱法浑然一体自然天成具有统一的文化共同性。因此,总结梅派唱念就不能不谈他在昆曲方面的咬字功夫,这个艺术特点恐怕亦是得益于怹不识任何曲谱的缘故。
此时的梅派演唱却逐渐形成自然而然的奠定基础,依靠昆曲的委婉和声韵的精准根基不断的把西皮、二黄、四平调、南梆子等曲调确立腔格,在适合自己最佳声音的区域对老唱腔洗尽铅华,每编一出新戏就设计一两句新腔,在创编一出新戏时首选上一次的成功新腔填入,而后便在维护定制的基础上不断攀升,最终形成自己的一套固定受众腔调形成流派,这就是梅先生对“移步不换形”的实践经验。因此,这与他学习演唱昆曲的咬字发音以及表演基础有绝对的关系。此时梅先生学的昆曲戏来自京派传承风格,这种昆曲也是祖辈直接从苏州传到京中而自然形成的;乔蕙兰、陈德霖等老先生都是承应内廷外学的老艺人,在他们身上的风格中人物表演的很有贵气;加上梅先生身边众多文化名士的开解,所演人物皆有文雅闺中才女风格;其扮相、身段表演风格具备既不繁复又不失表演技巧的落落大方,最终使得梅派风格成为:“贵、雅、大,三气合一”的艺术特点。这个贵气来自于京中宫廷昆曲风格,文雅之气来自于自身修养和古典文化的熏陶,而唱念表演上的落落大方则是个人性情及思想品德天成造就。
齐如山先生曾说:“梅氏一生学会昆曲八十余出,而正式演出的有三十余出。”即便是当今的昆曲传承人也没有如此擅长的戏目,可见“昆乱不挡”不能随便冠在自己头上的,应该是具体表演作品以及艺术水平所决定的。梅先生演出过的昆曲剧目有《雷峰塔·水斗·断桥》、《孽海记·思凡》、《牡丹亭·闹学·游园·惊梦》、《风筝误·诧美》、《西厢记·佳期、拷红》、《玉簪记·琴挑·问病·偷诗》、《金雀记·觅花·庵会·乔醋·醉圆》、《狮吼记·梳妆·跪池·三怕》;《南柯记·瑶台》、《渔家乐·藏舟》、《长生殿·鹊桥·密誓》、《铁冠图·刺虎》、《双红记·盗盒》等,还有些吹腔以及新编新中夹杂的昆曲唱腔不在其内,如《昭君出塞》、《奇双会》以及《花木兰》、《霸王别姬》、《抗金兵》等。
民国三年农历四月四日,梅先生在东安市场吉祥园演《金山寺·断桥》时国务总理熊秉三、工商总长张季直、外交总长汪大燮、财政总长梁启超等坐前排官座听戏,大轴儿上演昆曲当时可谓盛况空前。《京报》载:“第一名流内阁全体出席东安市场吉祥园,参观第一名伶梅兰芳之名剧”。这也是民国以来一流政客大规模集体一起观看昆曲记载,而后使得京城的昆曲又有复苏的迹象。后来,经常有外国友人观看梅先生的戏,按照齐如山等文化人士的安排多以昆曲剧目作为招待。这是因为外国人欣赏习惯与中国人不同,他们很不习惯听铿锵的锣鼓和刺耳的胡琴声儿,再加上此类演出多在厅堂上演,所以经常演出《思凡》、《琴挑》等戏。民国二十九年,梅先生赴美国演出,以首演《刺虎》而闻名,接着还上演了《闹学》以及以歌舞性见长的京剧戏码儿。
梅先生说:“昆曲的身段、表情、曲调非常严格。这种基本技术的底子打好了,再学皮黄,就省事得多。因为皮黄里有许多玩艺,就是打昆曲里吸收过来的。”从这段话里我们可以分别对照梅派名剧中的昆曲痕迹,从而也能使我们更理解梅先生为什么是个全面的京剧旦角大师。
《贵妃醉酒》的是踩跷表演的梆子花旦风格,多以轻浮浪荡俏媚夸张为主要特点,经梅派加工整理成为一出雅俗共赏的名剧,这其中几乎多是用昆曲身段以及口法演唱而来。在头场穿蟒的表演中利用扇子做出诸多《昭君出塞》的身段,在“长空雁”以及“玉石桥”的表演上几乎就是借鉴了这出戏的身段,而踩跷的表演却不是如此的。在二场换宫装后的醉态则是借鉴《长生殿·惊变》中杨贵妃的神态和身段,特别在眼神和手势以及俯在桌子上的造型,还有几个宫女搀扶的队形以及节奏等;这些唱念以及表演要是没有《昭君出塞》与《长生殿·惊变》表演的基础肯定很难学好梅派《醉酒》。《宇宙锋》的三人组合,“我要上天”、“我要入地”等就是昆曲表演方式,脚底下的节奏感要具有多出不同昆曲剧目方才自如,而不是练习圆场脚步就能自然的。在“反二黄”的那一段,是歌舞合一的昆曲表演风格,要是没有《游园惊梦》的身段基础也很难演好。后面见秦二世的念白节奏以及表演动作也是借鉴的昆曲风格,每走一步的节奏与念的台词韵味以及面部表情都是一体的,在摘凤冠、脱蟒袍等表演技巧上要是没有《刺虎》中边唱边脱的基础也不会演好。《洛神》中的耍云帚造型,要是没有学过《思凡》、《琴挑》就会摆不出更自然的好造型。《廉锦枫》中的《刺蚌》也是一段歌舞合一的表演,这也是来自昆曲《水斗》的基本风格,如果没有学习过《水斗》就学《廉锦枫》肯定会很麻烦。这里还包括《霸王别姬》的“舞剑”,《西施》的“剑器舞”,从这里也可以衍生出来《太真外传》、《天女散花》等戏的水袖和绸舞等表演技巧。
民国以来,梅先生经常赴沪演出,因此结识了很多江南昆曲名家。特别是在国都南迁后在上海居住时期,还不断向业余曲家以及昆曲老艺人们不耻下问。在《舞台生活四十年》中说:“南方是昆曲的发源地……有这样一个机会,应该在昆曲的唱念和身段方面,更多吸收一些精华,来充实我的演技。”民国二十一年末,曲家俞振飞因参加京剧客串得与梅先生相识,彼此还与曲家徐凌云相互切磋并请老艺人丁兰荪老先生踏戏练习身段。此时,梅先生又不断把原来在北京学习过的一些昆曲剧目重新加工,借鉴南方昆曲中的诸多长处改变以往的一些不足,使京派昆曲又一次直接得到昆曲发源地的滋养。
梅兰芳先生虽然出生在北京,家族也三代世居多年,但学习昆曲的路线却很清晰。早年是由京派老师传授,中年又与上海的曲家接触,博采众长自成一家。《水斗》就是个标准京派双剑到底的表演路子,后来经过不断加工提高,从扮相上到开打的把子上多有发展。后来有些戏因配角不全也就学完丢掉了,还有就是因当时营业环境所造成的未能再演。这在梅先生的文字中可以了解,他是以学习的旧剧目为基础不断而吸纳百家之长提高发展。
民国二年后的梅兰芳先生因演昆曲而轰动京城,而在民国五年秋京东玉田昆弋班郝振基来到崇文门外广兴园演出昆曲三个月满堂,因演《安天会·偷桃盗丹》等猴戏而有“活猴儿郝振基”闻名,转年梨园公会的会长响九霄请直隶高阳荣庆社进驻前门外天乐园,而此地却走红了与梅兰芳先生齐名的昆曲大王韩世昌,自此北京又有了职业昆曲戏班儿。
梅兰芳先生学习昆曲风格与其直隶乡间昆弋不同,梅与韩虽说都是老夫子陈德霖先生的学生,却因见面机会少而从来未能相互切磋。1957年6月22日,在成立北方昆曲剧院时两位戏曲界的大王同台演出《牡丹亭·闹学·游园·惊梦》。最早计划安排梅先生演《游园》韩先生演《惊梦》,因为此时同为梅、韩弟子的李世芳早已经故去,二人都没有合适的春香。后来又想安排韩先生在前面先生演《闹学》,可梅先生从来没有演过《闹学》的小姐,而后面陪梅先生演春香的韩先生也从来没有演过,结果只得由马祥麟在《闹学》代梅先生演小姐杜丽娘,韩先生全部春香,梅先生只演《游园惊梦》的杜丽娘。梅先生的《游园惊梦》身段与韩先生不同,韩先生也从来没有演过《游园惊梦》的春香,结果他随梅先生的身段只在演出前的一个晚上到护国寺梅宅说了一回戏,整体身段基本是重新的即兴组合而成。主演小生的白云生先生也有与梅氏不同的表演,故此亦与梅先生也在那天晚上对了一回戏就告完成啦。此次,两位大王演出《牡丹亭·闹学、游园、惊梦》可谓是一台双绝,六十多岁的老翁演十几岁的小女孩子惟妙惟肖。这也是梅先生首次与昆弋派名家合作演出,有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实况录音传世,堪称为“绝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