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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苑奇葩:夏日村庄(魏春亮)

(2013-01-24 12:00:37)

夏日村庄

 

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获得者:魏春亮

 http://s13/mw690/af66258ftd40a1cadf5ec&690

老房子很旧,是那种青砖青瓦的低矮瓦屋。父亲说那年头可算很长脸了,而现在父亲已年且半百,青丝微霜。姐姐嫁了人家,哥哥也早已完婚,父母辗转外地打工。一切都变了,无法复原。人世变幻无常,唯一坚守不变的,也许只有老宅,那座老房子了吧。

 

暑假归来时荒草疯长,已蔓延了整个院子;楹联早退色剥落,孤零零地挂在门上;蜘丝无情地缠绕了每一个角落,结成了大团的绒花,用火一烧,“嘶”的一声燃成了灰烬,于是熄灭,跌落,再无人问津。没有人在乎蜘蛛从此是否无家可归。 

 

我把自己关在老宅里随心所欲地懒散,日复一日。每天坐在树阴下,面对着离离荒草发呆,脑海中一片空白。丑陋的壁虎摇着尾巴在墙上悄无声息地爬来爬去;老鼠从脚边箭一般窜过,冲进高高的荒草中,发出窣窣的声响;黄昏时分,成群结队的大脑袋蜻蜓就在我头顶上盘旋,让我想起儿时唱烂的歌谣:“光光蜓,来吃麦,一把扫帚捂一百。”在我们那儿的方言中,“蜻蜓”是叫“光光蜓”的。我从未问过大人为什么,只是这样叫着。如果你说“蜻蜓”,别人是要看不起你,讽刺你“拽”的。 

 

夕阳西斜时,我会搬着凳子在门口的树林中看书。一束束阳光斜着穿过碧绿的树林落在地上,杨树的影子被拉得细长细长。一位走路颤颤巍巍的干瘦的老奶奶抱着一捆青草,拉扯着一大帮灰不溜秋的白羊,见我在读书,就问我啥时候开学,咧开嘴笑着,露出一嘴褐黄而又参差不齐的牙。血红的夕阳映出她的轮廓,蓬松的白发支棱八叉地缠在头上。 

 

那个暑假我一直用那台笨大而陈旧的老式收录机收听着音乐节目,咿咿呀呀净是些缱绻悱恻的情歌。长乐飘飘,有时我会像邻居老汉那样在闷热的午后,躺在凉席上伴着电台情歌睡去。而醒来时,我总是把手搭在旋钮上不停地找台,并把音量调到足够大。否则的话,我就会听到屋后华意那个绑在树上的大喇叭里传来《公母瘸子谈恋爱》或《二流子卖媳妇》中女人扯破嗓子的尖唱。那些戏里的女人风华已去,却硬是涂脂抹粉,攒个发髻,裹上旧衣服,装扮成花甲老人的模样,仍扭动着弱不经风的身子,捏着细细的腔调,唱些淫邪的曲子。 

 

华意已年逾而立,却没有成家。也不知因为得了什么痼疾而变成了瘸子,成天驾着一个沉重的板凳“咯噔咯噔”地东走西跑。每天他大喇叭里播放的柳琴戏或“妹妹大全”吵得我头昏脑胀。而村里的人却是爱听的:须发灰白的老者拄着拐杖,孩子们光着上身,全都鸟儿一样伸着脖子,聚精会神地听那个扭捏的女人唱: “浪不浪,那个看走相臊不臊,那个看裤腰,哎,那个看裤腰……”并不失时机地会心一笑。华意坐在床上见有年轻的妇女抱着孩子站在门口听戏,就睁圆了蓬头垢面中的一双大眼睛,直怔怔地盯着。口水从宽广污秽的嘴里拉成一线天,滴在锅底似的手背上,再辗转他处,他也浑然不觉。 

 

那天华意的大喇叭唱得特欢实,一整天嗷嗷直叫不停歇。因为鱼贩子的三儿子要结婚了,华意也凑个热闹。鱼贩子的三儿子娶的是本村的姑娘玲玲。一天夜晚,两人“不约而同”不见了,不久之后,她依偎着他笑容甜蜜地回来了。人们在背后纷纷啧叹:“哼,人小心大着呢!”然而鱼贩子照样下了聘礼,张罗起了婚事。结婚那天,我看见十六岁的新娘浓妆艳抹,成熟而矜持。在新郎的红伞下,被众人簇拥着面无表情地走入新房,婚纱在阳光下亮得刺眼。我们那儿的风俗是凡是新媳妇嫁过来总要“乱”的,说是吉祥。由于玲玲辈勉[1]且是自己村的人,人们就没动手,在嘀哇嘀哇的唢呐声与噼里啪啦鞭炮声中,站在远处一边擦汗一边眼巴巴地观望。 

 

玲玲的奶奶老顾就十分得意,逢人就说可不能像从前那样叫她了,因为她又长了一辈。因为论辈分,玲玲是该叫新郎叔的。老顾是一个骨骼健壮的老女人,整日在田里蹶拱蹶拱地打药施肥薅草浇水。如果有人掰了她的玉米或掘了她的花生,她就会掖着庄稼秧子溜着大路祖宗八代骂翻半个村子。直到嘴角堆满了白色的泡沫,满脸涨红,还在跳着叫骂。孩子们很是在背后戳她的。对于她长辈分的说活,人们虽不以为然,但却碍着颜面不便冒犯,背下里却深以为耻,有些男人就说:“长什么辈分,她孙女又没嫁给我?”

 

鱼贩子的三儿子结婚后,村里年轻小伙子间就流行起了黄品源的《小薇》。因为鱼贩子的三儿子买了一盘那种城市里早已淘汰,而农村里却如凤毛麟角的“流行旋风”的音乐碟。停电的晚上,三五成群的小伙子聚集在村里的大路上游手好闲地晃荡,并且随时都可能听到哪一个光着膀子的青年放开嗓子吼出从不在调上走的歌儿:“有一个美丽的小女孩,她的名字叫做小薇……”有时巧遇远处散步的姑娘,就会吹起响亮的口哨,一人模仿张卫健高唱:“大姑娘,大姑娘我爱你哎……”然后众人附和:“哎哎哎哎……”响起一阵粗犷的笑声。于是她们便会骂着回避。

 

听着这样的声音,日子一天天流逝。天气也越来越闷,空气中仿佛飘满了令人窒息的粘液,让人无所适从。老人们摇着残旧的蒲扇,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感叹说总要下场雨了吧。终于,那阵扬起几丈飞尘的狂风之后,滚滚的浓云将下午变成了漆黑的夜晚。人们连滚带爬地奔向家去。一道巨大明亮的蓝紫色闪电划过漆黑的天空,然后“咔嚓”一声响雷劈天坼地,硕大的雨点随即“啪啪”直砸下来。

 

大雨一下就滂沱了好几天,我就蜗居局促一宅之内。望着小小的村庄迷朦在茫茫雨雾之中,大风不断地把冰凉的雨水潲进屋里。雷辊电霍,络绎不绝。我担心村子在这样风雨飘摇中会不会被摧残得面目全非灰飞烟灭。这样想着,窗外淫雨霏霏,于是一种惆怅随着细雨轻轻飘扬了起来。

 

大雨过后,人们便绘声绘色盛传神龙又要劈死哪个不孝的小舅子了,证据是村南大杨树干上“被龙爪抓破的树皮”。人们的语气坚定得不容置疑,仿佛被劈的是自己一样。可农忙起来,那些荒诞不经的谣传便如风雨中的落花,不知被打到哪里去了。偶尔被阴天套被子的妇女絮絮叨叨地提起,打发无聊的时光。

 

云开放晴之后,骄阳似火,气温也节节攀升。于是常见一群群男人脱光衣服,在烈日下跳入蓝蓝的河水中,笑声朗朗。身着入时的少女顶着红色的小阳伞提着裙摆在田间薅草,哼着《粉红色的回忆》或《我只在乎你》——跟不上时代节拍的歌谣。日子过得没有生机,太阳每天东升西落炙烤大地。睡去醒来时,只见半壁残阳昏暗,好似照着一段落灰的旧时光。墙上干枯的牵牛花叶在微风中左右摆动。邻居的二层小楼虽明亮别致,在将逝的斜晖中,却掩饰不住落伍的陈旧。空气静止。残阳如血。如出一辙。

 

天气炙热难耐,在由于要供应城市电力而停电的时候,人们便潮水一样涌向南地的坝子乘凉。所谓坝子,就是一座低洼的土桥,两边各置一排水泥管子通水。每逢连日暴雨河水涨满之际,凶猛的水流便会将坝子的一部分冲塌陷。大水退去之后,人们再用架车子一车一车地拉土填平,已经有很多年的历史了。也曾有人筹划要修一座像模像样的石桥,但村里有人不愿掏很少的建桥费,就这样拖着,渐渐也就不了了之了。洪水泛滥的年头坝子仍被冲塌,人们仍骑着自行车路过坑坑洼洼的坝子去赶集,人们仍说着它的不方便,可坝子终究是没有改变。

 

乘凉的人多的是妇女和儿童,主要活动是打扑克。铺一张席子或化肥袋子,脱掉鞋子垫在屁股下面坐着,便气势汹汹地玩起了“打八十”或“斗地主”。也有肥硕的妇人撩起宽大的衣襟给嗷嗷待哺的婴儿喂奶,不知谁家的狗摇着尾巴在人群中往来穿梭,瘦得猴子似的儿童钻进坝子下的水泥管子里戏水,偶尔还能捉到一两只活崩乱跳的大虾,扬着手里的胜利品向人们炫耀。

 

结婚不到一年的媳妇靓装丽服,手执一把蒲扇款款走来,却并不坐下,而是捏着矜持的劲儿斜倚在树边。轻轻摇着扇子与旁边抱着孩子的妇女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讪。渐渐扯到领孩子的问题上,抱着孩子的妇女义愤填膺:“不自己领谁给你领?指望那个臊老妈子?门也没有!成天往家里拾腾东西,一点东西都跟小孩子争。上次蒸洋槐花,憨老妈子竟用麦麸子掺,啊哈哈——呦,二狗又尿妈妈身上了。——地里的草长荒了,可得薅!唉,累死累活的谁看你一眼?谁叫咱男人没本事投胎成省委书记呢?唉……”

 

新媳妇仿佛很同情,感同身受地说:“谁又不是呢……”

 

妇女打断了她的话:“你好多嘞!

 

“俺好啥唉?”

 

抱孩子的妇女冷笑道:“好啥?起码你老公公老婆婆能出门打工挣钱,孬好能给点。像俺这样老公公死了老婆婆又憨不愣腾的,谁给你一个子儿?”

 

新媳妇也感慨万千:“人家儿女一大家子,哪里顾得了你!有钱了也得给人家小儿子娶媳妇,哪里轮得到俺?”

 

“等你有儿子了,一家人疼得宝贝蛋似的,谁不依你呀!你还有个小姑子,又有人领孩子,好多嘞!”

 

闻此语,新婚的媳妇便作害羞状,只是低着头,轻摇蒲扇,不答话。

 

在闲谈与打扑克声中,热辣辣的骄阳不知不觉漫过了树梢,将树和人的影子扔在东面灼热的地上。人们陆续拎着席子或拍着麻木的腿离开了,不多会,热热闹闹的坝子就变得冷清而寂寥。我坐在坝子边缘,聆听脚下潺潺的水声。望着河流蜿蜒绵绵伸向远方,我能愣愣地发呆半天。知了在树上鸣叫,却犹如近在耳畔,聒噪个无休无止。阳光普照,小小的村落却充溢着森森的阴气,混合着庄稼与草木的腐烂气息,纠缠撕扯,再也分不清。投出去的石子在河中心荡起一层层的涟漪,水波起伏荡漾向四周扩散。石子在表层清冽的水中悠悠下沉,渐渐深了,深了,下沉,就再也看不见了。

 

站起来时,夕阳已血红卧野。望着苍茫的田野,感叹只是日暮乡关。一年又一年,夕阳都始终如一,映照着沧桑变幻的大地。纷纭的生命自生自灭,其间的自然与生机,卑琐与猥劣,也许我们谁也说不清。

 

注:

勉:皖北方言,指辈分低。


——这是荣获第七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的涡阳二中学生魏春亮参加初赛的作品,发表于20056月《萌芽》杂志

 
http://s10/mw690/af66258ftd40a22049369&690

 

点评:

 

     曹文轩(北大中文系教授)评语:

   

    炎热的夏天,平常的村庄平常的生活场景。作者并不试图向我们昭示什么,然而读起来却又觉得似乎暗含了什么。作者一直注意到“炎热”这个词——炎热中的村庄。

 

    林丹娅(厦门大学中文系教授)评语:

 

    虽然写的是炎热,但却如清新、冰凉之风出来了活生生的、自然地生活气息与画面,体现出作者精细的、到位的、出色的描摹能力。

 

http://s12/mw690/af66258ft7b9a9c9422fb&6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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