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4月23日下午,北京阅读季活动组委会与重庆出版社北京华章同人共同主办的“文洁若与萧乾的岁月文章——萧乾《文章皆岁月》新书分享会”活动在北京历代帝王庙举行。
翻译家文洁若,以著名记者、作家、翻译家萧乾夫人的身份出席了此次活动,现年89岁高龄的她回忆了自己与萧乾虽然历经磨难却不离不弃、携手前行的难忘岁月。

因文字而结缘
文洁若与萧乾相识之时,萧乾比她大17岁,历经三段婚姻,还有一个儿子。文洁若进入人民文学出版社后一心扑在事业上,感情生活一片空白。除感情经历之外,在人生经历上,二人也迥然不同,文洁若从清华大学毕业不久,刚刚步入社会;萧乾却是《大公报》赫赫有名的报人,还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欧洲战场上唯一的中国记者,在战火弥漫的欧洲,他随英军几次横渡德国潜艇出没的英吉利海峡,到达过危机四伏的战场,也曾随美军第七军挺进莱茵,进入刚刚解放的柏林。
然而,命运的奇妙之处就在于,两个看似背景、经历天差地远的人物,却因文字而结缘。
1953年,萧乾被调到人民文学出版社,在翻译工作之余,还会帮助其它编辑润色、校订书籍。得知这一消息后,早在高中时代就读过萧乾《梦之谷》并心生敬意的文洁若非常兴奋。当时她负责编校的是一部由英译本翻译而来的苏联小说,从俄语到英语再到中文的几番转换,使得小说原本的文字之美,被一再缩减。文洁若觉得,最后的中译文仍有几处不太通顺,于是提出请萧乾再加工。等这部小说经萧乾校订后,文洁若惊喜地发现:“我琢磨了许久都未能改好的句子,经萧乾校订后,做到了融会贯通,甩掉了翻译腔,颇像创作了”。不久,文洁若又带了一本正在编校的中译本和原书,向萧乾请教,“我在书上贴了很多小纸条,提出了很多修改意见,他说我的意见是对的,不过让我自己改的话,没有他那么高明。”

是爱人也是知音
在文洁若眼中,萧乾身上笼罩着诸多光环。昔年,有上级曾劝说文洁若和萧乾一起当记者,文洁若拒绝了,她认为自己在文学创作上一窍不通,萧乾却是才气纵横的,“他的英文非常好,他的文章也非常好,作为记者必须听到什么就得马上写出来,他写文章既迅速又敏锐。”当报社得知她和萧乾相爱后,不乏有人劝说她离开萧乾,而文洁若却认准了他:“我觉得同龄的男生比较弱,我的英文比他们好的多。我被他的学识吸引了,没有一个同龄人引起我那么大的兴趣。我意识到在文字工作上,我不但找到了一位向导,也找到了知音。”
出于对文字的共同兴趣,萧乾和文洁若的交往更加水乳交融,爱情的果实瓜熟蒂落。1954年4月30日,二人终于走到了一起,感情生活上几度不顺遂的萧乾终归幸运地找到了他的索尔维格——文洁若。他们结婚几乎是悄无声息的,没有仪式也没有蜜月。萧乾在散文《我的搬家史》中,曾写过当年的境况,“一辆三轮车就把她从东四八条拉回来,她脚下放了只旧皮箱,我这个新郎官骑车跟在后边。”
因文字结缘,他们的新婚之夜也少不了文字的踪影,“新婚之夜,洁若还在灯下看了份等着下厂的校样。”这段回忆同样出自萧乾的《我的搬家史》。婚后,文洁若的工作更加繁忙了,她常常在单位工作到晚上10点多钟才下班。与此同时,她与萧乾的文字之交仍在延续着,在萧乾的译文上贴上小字条,表达自己的建议和想法,“(译作翻译完成后)他非常客气,用毛笔字给我写了个字条,‘洁若同志,谢谢你的帮助!’”现在,这张见证历史的字条已经被文洁若赠与了上海鲁迅纪念馆。引发的对他的误解至今也还存在,但我为他的勇气和担当自豪。”
文洁若上述言语中所指的误解和争议,正是萧乾对于四堂嫂安娜故事的回忆。

保护萧乾是一生的成就
在萧乾去世后,儿子曾经建议文洁若移居美国,却被她一口拒绝。文洁若说她要整理萧乾留下的著作、信件,在她看来,她一生的成就就是翻译图书和保护萧乾。
《文章皆岁月》为萧乾晚年所做的散杂文随笔集,全书向人们展现了萧乾晚年触及灵魂的自省反思与人生沉淀。书中萧乾对自己的人生过往不遮掩,不粉饰,如实记述他的公允、他的自卑、他的勇敢、他的软弱、他的谨小慎微、他的坦诚担当。这部书全书篇目由文洁若亲自审定,文洁若说:“这本书是萧乾晚年的心灵之旅。在生命的最后20年,他把自己人生的遭遇,把他历尽沧桑后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一五一十,不加粉饰,和盘道出,其坦诚、率真甚至超出我对他的认知。有些心灵的剖白,我一度担心发表出来会给他带来争议。事实上,因有些文章过于坦白忆。原来,萧乾有一位美国堂嫂安娜,安娜对萧乾很好,是萧乾的英文启蒙老师,萧乾被张作霖的军队抓去坐牢,安娜找人把他营救出来。后来,萧乾向领导坦白了自己与堂嫂安娜的亲属关系,上级告诫他与海外的亲朋保持距离。
此后,萧乾就与堂嫂安娜划清了界线,萧乾当时的家和安娜的家住同一条街,走路遇到安娜,萧乾只好快步低头走过,有时甚至走碰面也不敢打招呼。萧乾晚年在文章中如实记述了这段经历,敏感的文洁若预感到,文章发表出来,对萧乾不了解的人,只凭读文章,会对萧乾产生不好的印象,后来萧乾果然被扣上了忘恩负义的帽子。
文洁若告诉记者,其实文章之外的故事,萧乾没有交代,萧乾和安娜嫂子疏远,一方面也是不想让自己的右派身份连累堂嫂,后来安娜回了美国,与萧乾也都保持着来往。上世纪80年代,萧乾和文洁若去美国,还去看望了堂嫂安娜。萧乾一直把安娜当姐姐甚至当母亲一样尊敬和爱戴。
在三年困难时期,萧乾被下放干校,全家生活的重担落在了文洁若身上,她凭借扎实的日文功底接下了不少翻译的活儿,为家里赚到了生活费。提起这些往事,文洁若露出了顽皮的一面,“当时我的效率惊人,利用业余时间翻译,6天竟然赶出了3万字,现在身体不行了,一但太累了,就肯定会骨折,还好今年还没有骨折。”她骄傲地告诉记者,那个时候,她根本不觉得辛苦,“我一个月能赚89.5元,还能买到高级饼干。”
从1957年到1979年这20多年时间里,文洁若俨然成了家中的主心骨。在萧乾被命运之手反复拨弄时,文洁若带着孩子们,给他提供了一个温暖的家。”当然最令她津津乐道的是“我花2000元为家里买了房”。当萧乾萌生死志之时,也是文洁若悄悄地用英语鼓励他,陪同他度过那段人生最艰难的岁月。

翻译《尤利西斯》最快乐
上世纪90年代初,译林出版社要做《尤利西斯》中译版,原译林出版社社长李景端几乎请遍了国内一流的翻译家,没人敢接。李景端请钱钟书出山,钱钟书回了一封信婉言谢绝,文洁若曾经见过那封信的复印件,内容如下:“八十衰翁,若译此书无异于别开生面的自杀。”当李景端拿着这封信的复印件找到萧乾夫妇时,萧乾最初也是打算拒绝的,因为他也80岁了。然而文洁若对此却是兴致勃勃,那一年她63岁。
对于翻译《尤利西斯》,文洁若有情结,情结之一,毕业于清华大学外国语言文学系英文专业的她,翻译过多部日文作品,但却从未翻译过英文作品;情结之二,早年跟父亲旅居日本时,父亲曾指着日文版的《尤利西斯》对她说:”你看,日本人连那么难懂的书都翻出来了,要是你用功搞翻译,将来在书上印上自己的名字多好!”
萧乾刚开始心里没底儿,是因为1939年刚到英国剑桥留学时,就开始钻研意识流小说,读过大量作品,其中就包括《尤利西斯》,他花了很大劲儿读完,在封皮上写下“天书。弟子萧乾虔诚。1940年初夏,剑桥”。不过,面对丈夫眼中的“天书”,文洁若竟不觉得翻译困难,她觉得萧乾找来的一本600页的大书给她帮了大忙,具体书名已不记得了,只记得那上面有关于《尤利西斯》的大量注释等。为了劝说丈夫接下翻译工作,文洁若直接翻译了一章,给萧乾试阅。他看过后,欣然同意接下这份工作,“萧乾后来为什么愿意投入了呢?因为他觉得我翻译的底稿还不错,他润色起来不费事。”文洁若说,她做的是“信”,而萧乾做的是“达”和“雅”。夫妻二人的此次合作,也是文洁若心中最愉快的四年。
在萧乾和文洁若的居所中,曾有一台电视机,这也是文洁若用稿费买来的,不过她从来不看电视,“萧乾看,我没机会看!”她在忙着翻译工作,萧乾去世后,文洁若将这台电视机赠送给了一家研究萧乾的机构。1983年以后,萧乾夫妇俩的生活状况终于得以改善,首次有了一间书房,叫“后乐斋”,取自“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就是在这间书房中,夫妻二人合作翻译了《尤利西斯》。直到现在,文洁若还在这间书房中笔耕不辍,她不上网不看电视,每天读报纸,坚持用毛笔写字。
文洁若告诉记者她现在正和客居日本的弟弟一起翻译一部推理小说,却狡黠地不透露小说的名字,“若是让出版社知道了,他们肯定又要催搞了!”因为文洁若还要拿出大量的时间继续整理萧乾的书信和作品。另外,今年最后三个月,她准备开始为自己写回忆录,“我准备写25万字,等我100岁时出版,就叫《我的一个世纪》!”(信息源自中国电视报《视点周刊》 沈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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