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人之物越发稀罕了,所以我们需要艺术
(2015-05-23 10:25:48)
标签:
文化艺术教育哲学 |
可人之物越发稀罕了,所以我们需要艺术[1]
·孙周兴·
(同济大学、中国美术学院教授)
感谢汪民安教授给我这个机会,让我来跟大家一起讨论物。他组织的展览我在开展前已经看过,展览的动机和主旨都很好,也有一些有意思的作品。在今天这个普遍制造的技术时代里,物早就成了一大问题。技术物(机械批量生产的物)泛滥成灾,成了生活世界的主体,自然物和手工物则日益稀罕了,实际上造成了人类与大地之间的隔断和屏障。这时候我们的艺术和哲学就要来思考物的问题。这时候,思考物就是思考我们的在世生存。
西方哲学史上关于物的思考,前面几位学者做了梳理和介绍,对于我们今天的状况来说重要的大概是三个阶段,首先是康德代表的近代知识论的物观,其次是海德格尔为代表的现象学的物观,然后就是当代法国理论中的物理论。法国理论是我追不上的,也就不去说它。总体上我还是比较偏于保守或者中道的姿态,以为能守住现象学就不错了。关于物,我就从现象学出发来讲五句话。
1、事与物难分,物的意义在于事。说到物,必想到事。希腊人似乎很早就把“事”与“物”区分开来,说“事”是pragmata,说“物”是chremata(现代语言中鲜见此分别了)。“事”是我们日常讨论的东西,是事务;“物”则是我们日常操劳和处置的东西。但我们忙东忙西,事中有物,物中有事,含而混之,我们平常就说“事物”。这也表明事与物难解难分。我们做事,其实可能多半是做物。事与物难分,恰好显示物不是自足独立的,物也不是我们可以任意规定和赋义的。甚至可以说,物的意义在于“事”,物的意义缘于生活世界。我们在生活世界里做事,物的存在才得以呈现。
4、承载意义的物量不在多,可人之物越来越稀罕了。除了自然物,就是人造的器具。我们应该把人造器具区分为手工物与技术物。两者的区别是多重的:手工物是身体与自然的直接关联的结果,而技术物则抽离了身体要素;手工物虽然也是按一定程式做出来的,但不失随机偶然的个别性格,而技术物则完全按机械的严格性被批量生产出来,是漠然无殊的;手工物是具体的、饱满的、真切的、温暖的,而技术物则是抽象的、生硬的、乏味的、冷酷的。简言之,手工物是承载意义的,是通过身体做事而在生活世界中呈现的,技术物则把意义敉平了,或者无力承担生活世界的基本意义元素。与技术物的巨量相比,承载意义的手工物渐去湮没,可人之物越来越稀罕了。
5、艺术要把物重新神秘化。艺术家瓦格纳在世时,工业化方兴未艾,但还没有建成今天这样的充分技术化的物体系。就在此时,瓦格纳居然开始反思启蒙运动之后的祛魅进程,把时代精神生活的贫弱归于神话的消失。瓦格纳说,神话乃是一种形象性的赋义行为,它赋予通常无意义的事物以意义,因此有超时代的真实意义,而艺术的任务就是重建神话。瓦格纳的意思仿佛是:“祛魅”之后要“复魅”。约一个半世纪后,瓦格纳的神话主张在安瑟姆·基弗那里获得了回响。基弗的说法是“神秘化”(vergeheimnissen),并且把它等同于海德格尔的“澄明”(Lichtung)。基弗所谓“我解除物质的外衣而使之神秘化”传达出来的,正是瓦格纳式的重建和再造神话的艺术使命。
中国人喜欢说“物是人非”。但现在的实情却是“物非人非”了。需要把物重新神秘化。物本身就幽暗而神秘。这时候我们才需要艺术,因为艺术比科学更接近幽暗之物。或者如我所言,艺术的意义在于创造生活的神秘感。

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