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好书法的人都知道这个一个故事，论书法时，米芾曰：“蔡襄勒字，沈辽排字，黄庭坚描字，苏轼画字。”宋徽宗听后笑而问曰：“卿何如？”对曰：“臣书刷字。”此故事被无数大家论书引用，更用“刷”字评论米芾书法，但是勒字、排字、描字、画字和刷字究竟指什么笔法？又是怎样的特点？

       笔者浅陋，只闻得两三人论及，似是而非，不能令人信服。

       明代文学家、书画家李日华云：“勒字，颜法也；描字，虞永兴法也；画字，徐季海法也；刷字，本出飞白运帚之义，意信肘不信腕，信指而不信笔，挥霍迅疾，中含枯润，有天成之妙，右军法也。隐然凌轹诸老，自占一头地。”

       李日华解释说：“勒字，是颜真卿的笔法；描字，是虞世南的笔法；画字，是徐季海的笔法；刷字，原本出于飞白书运帚书写的原理，意思是相信肘而不相信腕，相信指而不相信笔，挥洒迅速，笔中既含有枯又含有润，有自然天成的妙趣，这是王羲之的笔法。暗含着自己的书法超过诸位前辈书法家，自己高人一头地的意思。”

       笔者以为看了这段话，如隔空取物，仍然不知根底 。李日华，字君实，号九疑，浙江嘉兴人。明万历进士，能书善画，尤工山水、墨竹，时与董其昌齐名，可谓大家。但也只是讲明了所指，而所指的具体笔法又是什么？还是没有说清楚。况且还丢掉了一个比喻，就是沈辽排字。

知名旅法学者熊秉明解释说：“何谓刷呢？应是指在勒、排、描、画之上最恣肆的挥扫了。”熊秉明先生采用了一言以蔽之的方法，解释了“刷”字。大师启功先生解释：“纵横转换莫不如志”，如米芾尝自谓：“善书者只一笔，我独有八面”。

       似乎也只解释了“刷”字。大师沈尹默先生说：“用涩笔写便是勒，用快笔写就是刷，用重笔写便是画，用笔轻便是描。”沈尹默先生逐字进行了诠释，但漏掉了一个“排”字。笔者非常敬佩尹默大师，其书法水平之高，无愧大师称号。其注解非常有道理，但仍然没有论证，成其体系。

记得台湾傅佩荣教授说过：历代大家诠注精典，总是在关键的地方，避过不谈，不知是什么原因，所以至今仍是困惑。所以就会出现一个情况，就是相同的说法相互沿习旧说，难解的地方，无论是谁注解过多少次，还是始终被模糊被遗落。傅佩荣，台湾大学哲学研究所硕士，美国耶鲁大学哲学博士，现任台湾大学哲学系主任兼研究所所长，曾在央视《百家讲坛》主讲《孟子的智慧》，并重新译解《大学》、《中庸》、《论语》、《孟子》、《老子》、《庄子》、《易经》等国学经典。上面这段话的意思，傅佩荣教授重译经典的初衷，看来也是想为自己的放言做一个圆满的注解。

笔者也曾拜读，虽然有所开拓，但有些注译仍然生硬，似仍不能令人信服。文学经典如此，书法理论经典也是这样，多是人云亦云，似是而非。似乎是研究不够，还是不敢为天下先，恐贻笑大方，笔者不敢揣度。其结果则多是引用成语成句，然后顾左右而言它，不了了之。

       而对米芾刷字，则注解甚多，差强人意。元虞集说：“米南宫书神气飞扬，挥霍迅疾有时在落笔，中含枯润遇到转折时提笔侧锋直转而下，有天成之妙。”天马脱衔，流丽阔达，追风逐电，淋漓尽致。苏轼称之谓“风樯阵马，沉着痛快”，其八面出锋，从而筋巾藏骨，正欹斜侧，长短粗细，多得天趣，骏快跳跃，以势得神。刘熙载说：“米元章书脱落凡近，姿态万千，诚不可攀也。”

       笔者要说的，关键是米芾评价时人之字喻，现在我们再来看这五句话：蔡襄勒字，沈辽排字，黄庭坚描字，苏轼画字，米芾刷字。

       第一句：蔡襄勒字。李日华说，勒字，颜法也；沈尹默说，用涩笔写便是勒；笔者认为，勒，用力拉紧之意也，横为勒，千里阵云也。颜法，篆籀笔意也，金石味也。涩笔，如逆水行舟也。故笔者窃以为，所谓勒字，是刻意表现笔力也。

      第二句，沈辽排字。名家大家不置一言。笔者窃以为，所谓排字，乃有意表现整齐与变化也。有意整齐和变化皆是一方死法。

      第三句，黄庭坚描字。李日华说， 描字，虞永兴法也；沈尹默说，用笔轻便是描。有人说：黄庭坚作书用墨适中，悬腕法执笔。行笔缓慢，被米芾戏称为“描字”。笔者窃以为，所谓描字，刻意精工也，有慢之意，有轻之意，也有刻意之嫌，不能开襟也。老百姓俗话说：你是写字呢？还是描字呢？似中其意也。

       第四句，苏轼画字。李日华说，画字，徐季海法也；沈尹默说，用重笔写便是画；笔者窃以为，所谓画字，浓墨重彩是谓画也，苏轼喜浓墨，漆如小儿之晴。重笔厚实，石压蛤蟆，亦是胸有成竹，心中有象，不能忘形之喻。

       第五句，米芾刷字。李日华说，右军法也；沈尹默说，用快笔写就是刷；笔者以为，老百姓俗话常说写字好的人为：刷刷点点，挥笔立就。故窃以为就是心手双畅，心手相忘，任情恣性，随意挥洒也。陆游有诗云：“晴窗细乳细分茶，矮纸斜行闲作草”。这不正说的是一悠闲随意之境吗？喜欢写字的人，会常有这样现象，闲来无事，信笔而书，无不称意。此正是无意于佳乃佳也。这是书法的至高境界！

       由此观来，米芾自诩“刷”字，是说已经达到书法的至高境界，信笔挥洒无不如意也。而说别人所谓勒字、排字、描字、画字者，皆有刻意、求佳，心手不能相忘也。米芾的评价有贬低别人抬高自己之意，这是自负、偏激、怪癖的性格使然，但米芾的这种书法观是正确的，由刻意到随意，由有法到无法，由有求到无求，这才是中国书法的大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