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鹏举作品 秦汉胡同宝藏
造父最后咽下了两个熊掌,打了个饱嗝,背起一大口袋吃的,踩着大步哼着歌出来。穆天子的御厨在后边的车队里,他天天来。
大口袋像蒙了个车轮大的石磨,看上去就很沉。
造父是史上第一个车夫。他做车夫是赶早了,那时候的车夫还真是重体力活。
造父正载着天子去完成一次远巡。昨夜他掰遍手指,算了大半夜,很确切地报告了自己:从宗周出来快两年了,他驾的车至少已驶过了八万里。
先是越过太行山向北,后又趟过河套向西。
天子在渗泽捕获了银狐和黑貉,在阳纡山祭了河伯,在休与山见过帝台,谒昆仑山黄帝宫殿,过赤乌国接受了美女轶蛮和离娥,在舂山见了奇禽异兽,过黑水封赏了长臂国人,之后在群玉山采玉。途中的山水关隘哪里数得了,怎么也比帐子外的蚊子多。
造父个高,眼睛像两个铜铃。黄乎乎的瞳仁,像赶不走的黄昏返照,很好看。据说这样的眼睛,赶夜路也跟白天一般。
造父为天子找来了八匹马。这八匹马,原是夸父山上的野马,祖上是先王的战马,血脉在那里流着,想掸也掸不去祖上的勃勃英气。
有幸又成了天子的龙马,就该有大名了。统称“八骏”,各自的名儿自然也光鲜和伟岸,而且不止一个。
一套名儿是说外表的“色”的:“赤骥,盗骊,白义,逾轮,山子,渠黄,华骝,绿耳。”赤、黑、白、青、灰、黄,还有黑红和青黄。五花八门,光怪陆离。这色色的天子气,庶民连小觑的想法也没有。
另一套说内在的“空”:“绝地、翻羽、奔霄、超影、踰辉、超光、腾雾和扶翼。”这空空的天子命,其实连天子本人也被坠落在云雾里。
造父的活,也是他的本事,就是驾着这八匹色色空空的马,载着天子,穿行和存活在风雪云雾里。
今天,离开群玉山。听伯天说,前面是太阳落下的崦嵫山,天西边的尽头了,那里住着西王母。那里也就是这次远巡的返回点。
崦嵫山上的西王母,打开瑶池上的绮窗,眺望着东边,莞尔一笑,等待着天子的到来。
造父相信伯天是个伟大的向导。没到过的去处,他都知道在哪里。八万里路,走到现在,还没有半步冤枉路。伯天的缺点也明显,个太小,分量太轻,出车时他坐在造父的右侧,就像腾空的云雀,害得造父老留心车轮是否会右偏。
三千里路,到第二天子夜,天子到了崦嵫山。
突然,崦嵫山满山大放光辉。三十六层玉阶,晶莹的光辉从上而下流泻。
造父叫了起来,“天子,下来了一个神仙似的美人。”
伯天笑了,“就是神仙啊。西王母!”
天子抬眼看过去,惊了。天子眼力不好,看到的人间,总是一个朦胧的大概。这一刻,突然看清了跟前的西王母。他觉得女人就该是这样子,这样的容颜,这样的眼神,这样的气息,还有该在这样的地方。他觉得他认识她,而且认识了很久很久。
西王母也呆了。她预见到天子的来临。预感到天子的气息,一种可能让她动心的气息。但她还是看呆了。
西王母发现天子是个伶仃漂泊的男人,一个好像没家的男人,一个大孩子,一个可怜的人。天子的眉间一片朦胧,她看出了他深深的寂寞,还有淡淡的哀伤。
“见过吗?”天子缓缓说。
“见过吧。”西王母看着天子的眼睛,温柔地说。
西王母太美了。发髻青青的,拢向脑后。步摇闪着光,双眼放着光。冰雪一样的衣裳,配着豹皮的小袄。神仙的美,美得没有道理。
天子五十八岁了,早过了知天命的年龄,隐约感觉到了天命的眷顾。
文/陈鹏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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